我想要一个足够黑的夜晚,像是泼墨晕染的花开满整个世界,不必伸手不见五指,也可以有星子,像打翻的钻石盒一样疏越几颗就好。
我想要一个足够深的夜晚,不是墙上时钟提示的深夜,而是深得能让人平白晕眩的,就像辽阔宇宙里连流淌都不曾的黑洞。
我想要一个足够静的夜晚,静得像雪在无风的世界里自由地从高空落下,也像狂风怒浪中稳稳伫立的灯塔一样的安静。
如果我能拥有这样的一个夜晚,我会任凭,任凭那时间的手,从遥远无垠的记忆的裂缝里缓缓伸出来,捻起我所有的细梢的神经。思维,也不必唤起,我只需要闭上双眼,伸出双手来,那样一来,已逝的,岁月里的阳光,就会洒在我的手掌心。
如果我拥有了这样的一个夜晚,我会闻到从前早晨窗台前的水仙花的香,指尖可以重新触到那个已经遗失的本子,那微糙的纸面,写满了青春的心事,那笔笔痕迹,是岁月也是荒唐。我也许会在这清透的深夜里感觉到闷热,因为从前的公车大多拥挤,特别是在午后,车厢里密密站着或坐着的,都是相熟的朋友,宽大的校服,互相说着周末的作业,还有彼此后座的那个男生,额头上的细碎绒发被汗液粘住,但所有人都在笑着,那时候的我们都有各自的乐趣,包括那时的烦恼,也是一种乐趣。我想要,再好好地,闻一闻那车厢里的空气,再好好吹一吹那回家路上的风,再一次带着那样轻松微微幸福的笑,睡一觉醒来,回到那个座位,只要一回头,那样轻易地,就又见到了绚烂的你。
是了,黑夜的温柔在于接纳所有的迷茫和伤,为你再带回最绵长的时光回音,将你再带往最深处的最为隐秘的散发着微痛的那一根毫末神经。此时,你不必再隐藏,泛起的泪也可以任意流下了,紧握的手也可以松开,搭在那条河边的木栏杆上,冬天干冷的风,可以让它吹在脸上,不必低头,因为那时候肆意无畏的你,可以不怕任何,如果领先朋友们第一个爬到山上,会感觉征服了全世界。快乐如此简简单单,但又是深刻无比的,那时候所有的情绪都是深刻的,在课堂上回答不出问题的你,难堪和不安也是那么的深刻,在太阳底下和朋友在河湾里游泳的你,那种极致到忘乎所以的欢笑,也是深埋记忆的点点滴滴。
这样的夜晚,如果没有这样能够触碰过去的夜晚,我也只求,能静静注视着就好,注视着从前的自己,像一个孩子趴伏在一间暗黑的屋前,注视灵魂透出的不死的,一条缝,一点光。
我不要高的天阔的海,不要耀眼的灯光成束的花捧,我只要这样一个足够黑足够深足够静的夜晚,还要一个下弦的月。彼时,我会沉沉睡去,我会敞开我隐秘微光的灵魂,只要这样的一个夜晚,让我回到从前,再吸入那时候的勇气,呼出来即使变成了叹息也没有关系。
从前所有的忐忑,焦虑,眼泪,迷茫,放声的极快乐的大笑,最纯粹的情谊,假如我都能一一再次重逢,如果能再拥有,拥有那一拍桌起身就走的勇气,如果能再握着,再紧握着在路灯下等一个人,等上整晚的倔强,如果再涌起,再涌起那酸涩的心痛。
如果,再没有这样的一个夜晚,我只虔诚祈求,祈求岁月啊,请你慢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