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葱翠,偶探一枝红梅。淡淡的月色中,暗香习习。我立于竹影之间,远远地眺望着月色深处,忽然一缕笛音,袅袅升起。
月色如流水,片片花萼如雪。似乎,流水是为了落花而来,又似乎,落花是流水的记忆。没有落花的流水是苦涩的,没有流水的落花就没有了目的地。我静静地听着梅花开放的声音,绵柔中,娓娓道来了春的词句。
这里是江南,水墨烟雨中的江南。这里的月是一朵花儿,如果你安静地听,或许会听到她的私语。这里的月儿是一首词,满含着一个青衣女子的倾城才气。如果你闭目静思,或许你会有笔墨的邂逅,遇见来自桂花树下的神仙知己。
水乡的梅是伴着月色开放的。因为梅,月光有了冷冷的香;因为月,梅花添了神采奕奕。没有梅的月夜,是一种空旷;没有月的梅花,是一种失望的逃避。
我斜倚梅前听月;又站在月下赏梅。我的白衫落满了花儿的羞涩;我的长裙在月影中晕染着梦呓。远处,谁在抚笛?那笛声中缓缓诉说着怎样的寂寥,悠扬婉转,在惆怅中时断时续。“梦怕愁时断,春从醉里回。”抚笛人是否在思念阳春三月,那西子湖边飞扬的柳絮?是否在想念燕子归时,嘴里衔着的多情花雨?
大概笛声来自北方,悠然中感受到些许寒意。亲,你在的地方下雪了么?你可是在纷飞的大雪中,斜倚冰栏抚玉笛?似乎可以看到,你眉毛上的白雪,和你臂膀上琳琳的冰羽。你是那样的专注,以至忘记了北风凛冽,将自己沉浸在了曾经携手处的“西湖寒碧”。那个佳人,是否还在等待你的轻轻呼唤,是否在小帘疏窗后,面朝北方,盈泪而立?你是归人,还是过客?你是那枚石印,还是那方红泥?
我醉在笛声中。身旁的暗香也随着曲韵迷离。竹影婆娑,我似乎看到了那崇山峻岭外的抚笛人,我似乎看到了在一缕来自宋朝的月光中,白衣飘然的你。月光中的竹笛,如雪中的一枝葱翠美玉,袅娜的旋律,似梦里江南的秦淮微雨。你心在姑苏的玲珑亭台,在花雕酒的梅香旖旎。那里虽没有北方的彪悍铁骑,没有大漠孤烟的荒芜戈壁;却有着温柔的琴声,和聪慧如水的红颜知己。让你眷恋,让你不忍分离。
我站在月夜,任凭思绪漫无边际。梅花在绽开,那声音似乎是黄莺第一声的春之歌,又恍若秋末冬初的哀怨乌啼。似乎是乐曲终了时的无声胜有声,又恍然雨过天晴时云的微微喘息。
听你。你在用笛声诉说心事,那浓重的相思,让清风都感受到了惋惜。你似乎在蘸月挥毫,写一首凄美情诗,又似乎在临风泼墨,画一幅空灵飘渺的写意。
我在梅边,为你研墨、为你沏茶,为你抚平灰绢上的细纹,为你擦去手上的点点墨迹。相视一笑,似乎我们并不相识,目光交错,又似乎我们就是彼此。你说,听,梅花开了。我说,听,月色如笛。
其实,我们并不能分辨现在的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境,但心的笃定让我在梅香中耽溺。我无法明白发生这一切的原因,但我知道眼前的悠扬笛声一定来自前世的你。梅在江南的湿润中裂开了红唇;月在北国的雪夜冰冻成了玉笛。这个时刻,是否预示着一个离别的开始,又或者是一个即将到来的重逢花季。
我将花瓣拾起,放入一个素陶小瓮。你将月光窖藏,投入几颗白色的雪粒。或许有一天,你取出多年前的甘露,我撒入细碎的梅花,煮成一壶清茶,交杯而畅饮,绾发定佳期。
你问我:是梅在雪中,还是雪在梅里?我笑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这里是江南的梅苑,我却无法参透梅中的玄机。望梅而思,指尖上的寒香薄如蝉翼。月光掩映的是北国的风雪,飘摇不定的是笛的踪迹。谁能解读那梦边悬挂的宿命符咒,谁能念诵那模糊不清的古老章句。谁在西子湖边枕经而眠,谁在梅花香雨中抚月为笛……
听盟听誓,说情说意,怎奈心愁满纸。把自己和自己的一缕淡香,一起化作纸上的小字,燃烧后的灰烬,凝做荼靡。
听梅。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