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一生虽然极其平凡、极其渺小,但我却在母亲的身上读懂了许多无言的教诲。我时常真切地觉得,母亲就仿佛是一座奇异的峰峦,激励着我去跋涉、去攀缘、去追寻属于我自己的人生之路。
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才18岁,正是很灿烂的年龄。在这样的年龄里,本应该拥有许多绚丽的梦,但是母亲却没有。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生活对于她委实过于沉重的缘故。
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父亲只有一间破屋,但母亲不计较。母亲早已知道父亲是穷汉。她嫁给他,就是想给他做个伴儿,就是想让他多一份牵挂,多一份想念。多年以后,母亲对我们说,你父亲那样穷,我不嫁给他,还有谁肯嫁啊?
母亲没有抱怨。她既然选择了父亲,就选择了这种女人的生活。
至今我仍然相信在母亲和父亲之间,存在着生命的呼唤。他们没有过山盟海誓,没有过花前月下。他们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浪漫”这两个字。他们厮守在一起,活得极其平凡极其实在。而正是在这平凡和实在中,显现出了生命的厚重和博大。
母亲生我的时候,是1982年秋,农历是八月21,刚过完中秋。可在我们家,却毫无添丁的喜庆,相反倒平添了些许哀愁和凄楚。母亲当时正患浮肿,很厉害,几乎无法走路。根本无奶可吃,我能否活下来确实让人担忧。正巧,县城里一位名叫大贵的工人夫妇没有孩子,辗转托人找到我家,想把我抱走抚养。本来是说定的事情,但就在要抱走我的那天,母亲却反悔了,死活不放我走。她说,我能养活他!能养活他!你们谁也不能把他抱走!母亲泪如雨下。母亲把我紧紧拥抱在怀里不肯撒手。母亲发誓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我饿死。母亲为我能够活下来,付出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艰辛。在月子里,她就钻进大山里挖山薯野菜,回家煮着吃。
母亲是在1996年的夏天病倒的,先是被送到了乡里的小诊所去抢救,当天又转到县城的医院。母亲离开家的时候,还能够说话。她把我叫到床前,用手擦掉我的眼泪,说,等妈妈治好了病,回来攒钱就给你买一套衣服,给你上初中。那时,我正上小学六年级,就来上中学,可没有一件象样的衣服。当时一件衣服要1.2元,在当时,1.2元对于我们那样的家庭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当我再次见到母亲的时候,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是被爸爸用车拉回家的,爸爸见到我,默默地从袋里拿了个苹果,塞给了我。那时候,苹果还没有熟。这只青苹果是同室的病友送给母亲的,母亲却舍不得吃,特意留给了我。这是母亲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母亲的腿依然浮肿着,但她却不再会走了。她长眠于张家的坟地里。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不满17岁,是个令人牵挂得丢不下的年龄。我不敢想象没有母亲还怎么活下去。那个炎热的夏天流尽了眼泪。母亲下葬那天,父亲没有去坟地。3天后,他去了,独自一人守候在母亲的坟头。我去找他的时候,天已黄昏,父亲默然地望了我半晌,才哽咽地说,你妈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也哽咽着说,我知道。我知道在我的身上,凝聚着母亲最真挚的企盼。
那个夏天多雨。更增添了心中的悲伤。当瑟瑟的秋风刮完,迎来了寒冷的冬天,我去给母亲的坟上培了几层厚实的泥土。天冷了,地冻了,我想让母亲盖得暖和一些。母亲是穿着单衣走的。她省下的棉衣改了改,穿在了我身上。
母亲这一生虽然极其平凡、极其渺小,但我却在母亲的身上读懂了许多无言的教诲。我时常真切地觉得,母亲就仿佛是一座奇异的峰峦,激励着我去跋涉、去攀缘、去追寻属于我自己的人生之路。这,或许也正是母亲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