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端阳,三十年前的端阳节,着实让我感动一生。
一九七九年春,我随一个十余人组成的地质物化探综合普查组,到日照县的北部地区进行扫面普查,同时,地质组还要对周围几个矿点进行检查。普查组的营地设在望台山山半腰的不足百户的,一个叫范家官庄小山村里。未曾想到,在这个小山村里,我竟同一个刚满六岁的孩子结下了忘年友谊。
四月的一天傍晚,我背着采集来的岩、矿标本从山上下来,在一座小水库的坝上,见一小孩子坐在道旁的山石上。
我随口说了句:“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晚了还不家去,在山上做什么,不怕狼吃了?”
那个孩子也不示弱回到:“大人尽骗小孩,我们这山里根本就没有狼!”
我也有些累了,便放下地质包,与他并排坐在那山石上,点上了一颗烟,继续与那个孩子逗乐。
我问他:“叫什么名子?”
“大号叫尚修新,小名叫卫国。”孩子一点也不打憷,响亮地回答着我的问题。
这孩子与多数生长在山沟的孩子不一样,引起我的关注;
“你多大了?上学了吗?”我又问他;
“六岁了,上三年纪”,他边回答我边歪头带着一种狡诘的眼神看着我。
“瞎掰!你们村的牛肚子都让你给吹破了!”我摇着头;
那孩子急了,从大石头上跳了下去,争辩到“我没说谎,不信你去问我爸爸去!”。
看到孩子倔强的小脸,我拉上他的手,“走吧,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家吧?”那孩子挣脱我的手,边跑边说:“哼!不用你,瞧不起人”
几天后,那个孩子在我住的院子外徘徊多时,我忙打开院门,招乎他进来。孩子一蹦三跳地进了我的办公加卧室。
刚进屋他就象一个小大人似的,四处看着还戏弄我说:“叔叔,你屋里怎么那么香,闻起来象个小媳妇的屋。”
我不由得大笑起来:“小家伙,还很能啄磨呢?”
与懂事的孩子聊天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在聊天中,我了解这个小家伙的家庭情况,他的父亲是本村的民办教师,他上边有三个姐姐,母亲身体不太好,二个还没成年的姐姐便辍学在田里干活。
孩子很聪明,五岁上学,不到一年竟连三年纪的功课都学会了。六岁的孩子加减乘除“四则混合运算”题做起来十分流利,唐诗宋词随口即来,我惊叹,简直就是一个神童!他还知道,从我们中国打钻钻透地球,便到了美国,我问他从那知道的,他说是从杂志上看到的。
我有点喜欢这个孩子了。二三个月过去了,除了我上山,他上学外,我俩经常在一起,同事们都笑我,说我收了一个“干儿子”。
寂寞的山区工作和生活,被这个孩子给充实了。
转眼端午节到了,早上我刚起床,孩子象一阵风似的跑进我的房间,放在我案头两个鸡蛋并说:“我妈给我煮了老多,送给你两个!”
说罢,又风似般地转身离去。
望着那两个还温热的鸡蛋,我呆坐了一阵,让一个六岁的孩子纯真的情感所感动。但,我想这回这孩子又在善意地对我撒谎了,这个偏僻贫穷的小山村,鸡蛋是农户主要经济收入来源之一,他妈也不可能给他煮一大些鸡蛋。
想到这里,便约了两个同事,到山村代销店里买了一斤糖果带上那两个鸡蛋去了卫国家,我们的到来,卫国的父亲十分高兴,放下东西与卫国的父亲聊了起来。看到两个鸡蛋,他父亲说:“他叔,你怎么没吃呀?这可是卫国的一片心意,不是我教他这么做的。你们知道我家的状况,不是我重男轻女,卫国这孩子先天身体弱,但大脑极好使,家里有点好吃的都让给他了,这不,他妈妈一早给他煮了三个鸡蛋,拿起两个就跑,说是要送给叔叔吃。”
果然让我猜中!稍坐了一会,我们一行三人便离开了卫国家。
到了七月份,就快要结束这里的工作了。我们在等待队部来车搬迁到距这里三十多里路的另一个测区工作。离走的前几天,我抽空骑车带这个孩子去了趟公社所在地——河山的供销社,给孩子买了个新书包,文具合和几本书,还给他买了一条新腰带和一双球鞋。孩子尽管说不让我给他买东西,但看到崭新的书包和新球,我能观察到孩子渴求的眼神。在回村的路上,我告诉了他,我们最近二三天就要走了。听到我要走了,孩子兴高采烈的表情转眼消失,一路再也不说话了。
第二天卫国的父亲来找我,让我去劝劝他儿子,已经一天不吃饭了,老坐在那里哭。看到孩子对我这片难舍难分的情意,既感动又心疼,忙跑去他家,我们谈了半个多小时,最后,以允许他在适当的机会到我们的新营地去玩为条件,才开始吃饭了。
车开动了,我看到了人群中卫国那瘦小的人影,隐约地还听到卫国的哭声。
新测区的营地位于河山的西边的下湖公社上坳村,在这里看不到日出日落,我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适应过来。九月的一天,我陪同来普查组检查工作的总工们上山,晚上八点才从山上回到营地。
进了伙房大门,同事们笑着说“你干儿子来看你来了!”我看到在厨房院子里大树下的芦席上躺着一个男孩,“真的是他?”
同事说“这孩子下午五点就到了,说要找他叔叔,我们说你上山了,见不到你那孩子便放声大哭,让我们也感动了,晚上伺候他吃了饭,没多久他睡着了,看来是累了,二三十里山路,不知这个孩子是怎样走来的!”听到这里,我也顾不得吃饭了,忙抱起孩子到我的房间里,用湿毛巾擦了擦他的小脸和一双小脚丫子,放下蚊帐,看着这孩子熟睡的小模样,一天的疲劳竟无影无踪了。
卫国在我这里住了三天,第四天,卫国的父亲,那个尚老师来接他了。中午,大伙受这对父子对我不弃不离的感情的感染,凑份子摆了一桌酒席。临别时,我把尚老师带给我的几包点心又给装了回去,我们二人推让了半天,我说:“大哥,别推让了,你们父子能来看我这个漂泊之人,足已让我们这些人感动了,点心就拿回去给孩子们吃吧。”送他们爷俩出了村东,看着他们爷俩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中,仍久久地站立在村口,有些茫然,也深深地被这个孩子的童真所感动。
二十年后的一个夏天,路过范家官庄这个小山村,恰巧同行中有一个当年与我一起在这里搞普查的同事,他提议拐进村子看看,我同意了,真想再看看这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从国道下来,汽车走了一会便到了村头,我在想,当年那个六岁的孩子如今也该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大小伙子了,可曾上大学?成家了没有?
下了车没走几步,就碰到了我当年的房东,八十多岁的老夫妇竟然仍能认出我来,问到卫国家的情况,老夫人说“这孩子没上大学,现在镇上开了一家汽车修理厂,在镇上买了房子,把他父母都接去住了!”哦,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有些意外,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为何没上大学?也许是家庭经济状况不允许?但能开一家汽车修理厂也是不简单的!见天色已黑,再拐到镇上是不行了,况且车上同行有几个外系统的朋友,以后再说吧,会有机会见到我的这位忘年交的小朋友的。
转眼又是十年过去了,那个当年六岁的小男孩,如今该是三十五岁的中年人了,不知这个孩子现在的情况,我想,聪明的孩子自会运用他的聪明才智,实现他自己的人生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