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常常在夜里做梦,梦回故乡,醒来却是悬在城市的半空中,但眼前的乡村仍然若隐若现,海市蜃楼一般,让我难以入眠。
我不敢说那个山村有多么富有,也不敢说她有多么迷人,甚至,她给我的记忆里留下的,却多是一些荒凉的山野,一些瘦弱的牛羊,一些低矮的庄稼,一些破烂的衣衫,和一些因吃不饱而面色蜡黄的形象,但我就是不能与她隔绝,我在那里前前后后、断断续续生活了将近二十年,那里的山水,那些的土地,那里的风俗,那里的人情,那里的阳光和月光,以及那些空灵澄澈的空气,都在我的血液里扎下了根,我无法把她们代谢干净。尤其是最近,她们还有老树新芽,枝繁叶茂的迹象,这是我的幸运,我很高兴。我想她们一定会一直陪伴着我,直至我死去。
接下来的二十年我在城市。我身在城市,但我有一种居无定所,瓢泼无家的感觉。先是东奔西走地求学,再是南来北往地求职,住过很多地方,仓库改得宿舍,办公室,地下室,高档宾馆,都住过,但是没有家的感觉,心里总是不塌实,有一种过客的意思,也有一种排斥的意思,因为我的血缘在农村,在那个山村,对城市给我的第二次输血我不可能没有反应,只是我的这种反应太大了,梦里常常要回到故乡,在城市的街头看到乡下来的人,也常常要禁不住生出一些爱怜和同情来。
儿子对籍贯这个东西不理解,我一说起籍贯,儿子就说他是城里人,他不知道什么是籍贯,籍贯究竟有什么意义。他不知道或许是对的,籍贯的情结太浓,未见得是什么好事。他从一生下来到长大成人,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城市,他知道什么籍贯不籍贯呢。何况,在他们这一代,观念解放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籍贯有限的羁绊,跟他们谈这些就是玩笑。
但是我不行,我的一半在农村,一半在城市,不论从形而上,还是从思想感情上,都无法逃脱思乡的那一根心结,纵然身在城市,但思乡的情绪无时不在。不能否认,离乡都是为了生存,但一旦温饱成为历史,乡思就成了故乡疯长的野草,碧绿蓬勃着骚动的心田。二十年的乡村生活,物质的匮乏并没有淹没那些丰富多彩的乡间记忆。相反,二十年的城市生活,物质的丰富却并没有增长我多少关于城市的记忆,为了生存,每天行色匆匆,在密集的人头间奔波喘息,有限的视野都被挤成了一条条补丁一样的缝隙,剩余的时间,都打发在鸽笼一样的空中楼阁之中。好在,我还有二十年的乡间生活可供营养,虽然贫些,但乡间的那些物质之外的东西,远比如今物质丰富了的城市里的记忆让人感觉真实的多。
或者也可以这样理解,至少,既有现在不至于饿肚子的城市的物质,又有过去乡村的那些纯朴的记忆可以咀嚼回味,我算是一个一半在农村一半在城市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