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朔风咆哮的黄昏,刚结束了一天的辛劳,突然想起似乎有一段时间没给家里打电话了。拿起话筒,那边传来了父亲稍显苍老的声音。我说,爸,家里都好吗,父亲说马马虎虎。我说我妈身体还好吗?父亲说不太好,在诊所输液。我吃了一惊问什么病,父亲说是感冒不要紧。然后父亲说,你咋四五十天都不给家里打个电话,真是翅膀硬了。另外什么时候给我们找个儿媳妇,村东的小强跟你一样大,儿子都快会走了。还有现在是冬天了,该加衣服就加衣服,别逞强硬挺着……
我想跟父亲说我真的很忙很累,医院的事情太多,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回到宿舍只想睡觉,还想跟他说婚姻大事跟你到杂货市场批发东西不一样,不是你看上了就行,还有我是学医的,还能没这点常识。可我什么也没辩解,只是“哎哎,好好”地答应着。
没想到一向严厉的父亲也会这么慈爱、这么细心,更多地想到了他的不易和坚韧。用父亲自己的话说,是出生时遇上三年自然灾害,上学时恰逢十年文革,应征入伍时受到株连被剥夺资格。想起他上山买木材准备归来时大雪封山,想起他在雪窝里睡觉,想起他吃的馒头变霉发黑连老乡家的猪都不吃,想起他十冬腊月里挽起裤管涉水趟河,想起他腿上被冰凌划出的伤痕,想起他得知我又一次没拿到奖状时举起的巴掌,想起他给我说的大学毕业后断绝经济支持、自谋生路的口头协定,想起他知道我大赛获奖时无动于衷的表情下抑制不住的欣喜。
可怜天下父母心,走出电话亭时,泪已潸然。在我眼里,父亲是座大山,永远是威严的,我所取得的任何成绩到他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他只会严厉地告诉我要不断地否定自我,不断地往前走。用他的话说,是笼子里养不出好鸟,马厩里跑不出千里马。如果你是一只兔子,鹰不会因为你跑得慢就放过你,如果你是一只鹰,就不要抱怨天空太寥廓。
所以弟弟、妹妹一不上学就被他安排到温州锻炼,我大学还没毕业就先被告知自谋生路。当我们都一个个飞向远方后,他却独自支撑着这个家,独自经营着杂货店、干着农活、照顾着体弱的母亲和年迈的奶奶。
这么多年了,感到最对不起父亲的,是过年回家时想给他买双皮靴,却不知道他穿多大的靴子,是他生病时想给他做点好吃的,却不知道他爱吃什么。而父亲只会说,好好干,干出一番事业比啥都强。
是的,干出一番事业比啥都强。每当我想偷懒的时候,每当我遇到挫折自暴自弃的时候,就会想起这句话,想起这厚重如山的父爱,想起这血浓于水的亲情,鞭励自己继续走下去,继续跋涉在事业的征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