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人管下雨叫落雨,落泪的落,雨水的雨。落雨,一个很悲凉的词语,在客家人口中却是绵软轻糯,在阿姆口中犹是。
一
小时听故事,阿姆说落下的雨是老天爷伤心掉落的泪。于是追着阿姆问:“阿姆,老天爷做嘛介叫嘴哦?一叫就叫敢久?做嘛介敢样伤心哩?”阿姆不肯说,被我缠烦了才告诉我,每个孩子都是老天爷的宝贝,因为我这个宝贝不听话,它老人家才伤心落泪。于是我变得乖乖的,坐在高高门槛上,望着檐下滴落的雨珠难过地自言自语,希望老天爷不要责怪我,不要伤心掉眼泪。
我不喜欢看老天爷哭泣,它一哭,我的世界就变得灰暗。不能和小伙伴在田野里撒着欢地疯跑,不能在干净平坦的地上跳橡皮筋,不能钻进屋后密密的竹林爬竹折枝摘竹叶。唯一还称得上有趣的事情,是在雨不大的时候,穿上阿姆的高筒雨鞋,撑把古老的黑油布伞,在门前的晒谷场上踩水。围屋里的小伙伴多半都会跑出来加入玩水的队伍。用木棍和鞋尖,踢挖出一个个浅浅的小水塘,找来叶子或其它轻飘的物件,指挥它们在水上前进或后退,在雨里笑着喊声着。
然而这样简短的快乐收到的回报,多半是阿姆举起又放下舍不得落在我身上的巴掌和千篇一律的唠叨。看着阿姆把湿衣裤泡在木盆里,快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我又不乖了,老天爷这下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心里愈发不喜欢。
二
渐渐长大,知道雨是云变的,是自然现象中的一种,与老天爷是否伤心没有关系。可依然不喜欢雨天。
更不喜欢连绵的雨,一天又一天,打在地上,落在心里。在雨中奔忙的时候,愈发厌烦雨丝的淋沥与缠绵,心情也变得失落和迷茫。
昨夜又是大雨,四月的雨来得干脆利落些。没有萧萧寒风的铺垫,没有淋淋沥沥的等待。在暗夜里,只听见隐隐有雷声响过,有些失真,仿佛只是幻梦中的雷鸣。不一会儿雨水哗哗地泼洒下来,急促而整齐,鼓点般落下,敲打着窗棂、雨棚、地面。远远近近的声响连成一片,清脆的叮当声是雨棚欢快的拥抱,滴滴嗒嗒是窗棂调皮的呼唤,暗哑的沙沙声是地面温暖的笑容。
夜的黑掩去了雨丝滑落的身影,只闻其声,却看不见奔跑的模样。不知道它们是成串还是成线,前赴后继还是谦让有礼。轻轻地笑自己的痴傻,夜半听雨,听的是雨的满腹心事,听它轻轻诉说,听它浅浅微笑,听它声声呼唤,听它凝咽无语。在雨声中,嗅着雨丝的气息,聆听心灵与心灵的对话,感受彼此的温暖与抚慰。应该学会享受这样的雨夜,享受它带来的时光,做一次纯净的心灵SPA。
三
坐在窗边,静静地听着,将一颗游离焦燥的心慢慢收敛,思绪随雨声飘向远方。仿佛看见童年的自己,咯吱咯吱地笑着,踩着高高的筒靴,无所顾忌、欢快地在雨中奔跑。又仿佛看见阿姆无奈又亲切的容颜,微胖的身躯蹒跚着,一把搂住那个湿漉漉的小人。
落雨天,落泪的落,雨水的雨。多想再听到你轻软的口语:落雨天。
雨,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