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站在山沟里,听那头顶响起的啁啾鸣叫。几只鸟儿飞过头顶,扑簌簌地落在竹梢头,又飞远了。我记得进山时抬头看到的小鸟,在低头瞬间听到的鸟叫声时,很是稀奇的说了声:这样的时节,还有鸟儿?
那时,哥哥接过话说:你还真如小侄女般天真啊,看到鸟儿惊问怎么有小鸟,看到阳光惊问怎么有阳光。
我赧然地望向哥哥,然后抬头看天,烟青色的天宇,似是纹丝不动的青云。然后专注地凝向我的那片荒芜之境。哥哥则专注地看着池塘,还有池塘里的鱼儿。
小小的池塘里,清冽的溪涧水从塘底深处的石缝里涓涓地淌进池塘。经久的自然,池塘里淤积了厚厚的淤泥,而水淖里那些混浊动乱的浊漪则显示着此池中有着那么几条可怜的鱼儿在游泛着。塘口的水在缓缓地流出,淤泥漫漶现身,纤细的鱼儿蹦跳起来。
抬头望天,阴冷的天,无风,无声,只是池水的缓缓轻流。从流出的池口中潺潺的蜿蜒而下,流过荒草,流过荆棘,不知流到了哪块荒置的水塘里。茅草盖过身,褴褛的身便陷在了丛莽里。鸟儿的扑腾在松枝竹叶间窜落。那时,我才知冬天里有鸟儿的飞翔与扑落,有鸟儿的啁啾与鸣叫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事,不必那么惊奇。就如我能依着清晰的记忆而矗立于此我心中认定的最为清冽而莫名欢喜的池塘与鱼儿般,那般闲散地敞置在我的眼前,一尾鱼的窜动,一池泥淖的稀释便温蕴在内心深处。
池塘,那曾是一个最为古老而神秘的小小天地所在。在儿时的记忆里,那儿似乎藏裹着我的诗意梦幻,也蕴含着一份莫测的遐思。想那清清的水,经年不干,也永远荒芜着,那份自然与浊朴便沉淀于心中有如它塘里积淀的厚厚淤泥。什么样的声音不会在其中传出呢?什么样的惊恐不会在其中藏覆呢?夏夜的蛙鸣,月光下的荒莽,莹露下的清冽,骄阳下的荒芜,躁动里的阴冷,凉飕飕的咝咝声会伴随咕呱的挣扎声震荡一池清水。如一个孤僻迥远苍厚的深山老人,匍匐着身子,幽居在静静的山谷里,聆听四时之声,观望四季之景。总是那么沉静而恬淡,坦荡的情怀,淡泊不盈不亏的相对于苍穹浩淼。潺潺的流水声永不停息的日夜弹响着,相伴那份古老与沧桑。
或许那些无遐的幕景里还有着那藏覆的藤萝瓜架,丛中悬吊着硕大的苍黄的瓜果,硕大肥厚的叶片覆盖了小小的池塘,嫩黄的花朵点缀着荒莽的路径,也或许那挺逸苍绿的菰叶下藏着几个嫩白的茭白。狭窄的水域里,鱼儿嬉戏,蛙儿狂跳,蛇类匍匐,心便不自禁的轻颤。原来,它的荒芜不仅体现在那份繁茂葱茏,更体现在那份无名的恐慌。
我很难想象,它曾使我怀有那么绵长的一份情丝。此刻,我蹲坐在塘边,看着积水一点点地流去,浊泥一点点地浸上心田。那又是怎样的一种诗意浮闪呢?也许,当我在这一时刻能够静静地坐在它的身边凝看着它便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吧。脑中的空白被那一池的淤泥所填满,对望天宇,它显得很柔很柔。
鱼儿,在记忆里,似乎只有出自此池塘里的鱼才叫我欣喜,才叫我称之为真正的干净自然之鱼儿。那份清冽与甘甜也才能弥足地留滞于口腔,彰显那份自然之物的清香醇厚。那里面的鱼儿似乎永远都长不大,永远都是那么美丽而清凌。它有如深居于古暮,浑身泛着阴冷的光泽,却十足的居之于我所看到过的最为极品的鱼儿中。身段优美而可爱,日日月月汲养在山泉之水域中,草叶竹枝腐化为淤泥,仰天之光,吸日月之精,雨露更是丰厚的赠予。因而无可铭说的便截取在我的记忆与欣悦中,有一种意蕴便萦徊此间。从清冽的池水中蹦跳而出,再出自那双温暖绵厚的双手,于是在我眼中便是天底下最为极品的佳肴。喜欢着鱼,更喜欢着它一身的荒莽与清癯之姿。鱼在我眼中也便成了一种诗意。
蔓延的神思,无可捕捉的又将一身的褴褛带置于山沟。听着爸爸在竹根下挖挖拔拔的声音,那些松软的土质石块便扑簌簌的滚落,沙沙声代替了竹叶松枝轻轻摇曳婆娑声。阴阴的天空看不到轻风浮云的游动吹曳,也闻不到风动林动枝动叶动之声。那些逸挺的竹安静地挺立着,那些苍劲的松沉静地矗立着,似是如沉静的冬里,沉静的憬怀。
身所置,是一条干涸的溪涧,在春夏秋之季流淌着涓涓的清冽泉水,如今只是荆棘荒莽丛生,枝叶横贯。侧转身,头顶上方的一棵板栗树,枝叶全脱,唯剩光秃秃的遒劲枝干,地上,灌木丛里铺落着苍褐的叶片,萧索得伴着一山的静谧。山头那些被冰霜挂倒的翠竹,东倒西歪,似是在一种措手不及中被猝不及防的来了一场生命的爆乱,生生的便让人怜惜起来。那是怎样的一种青嫩的岁月,那是怎样的一种恬静的时光,或许只是在林间的树木于一阵风摇烟霭的梦中倏然的便浮光掠影跌落天穹。
怵目的跌落间,原以为荒莽的丛林里只是被人为地斫砍过。空空的山里,空空的思想,静静的山林,静静的思想。转头又抬头,那根秀雅的翠竹斜斜地长在松软土质里,挺俊透逸中叶儿轻晃,讶异起那叶儿缘何轻摇婆娑着呢。耳际眼中感觉不到风丝,而此时,那声扑簌簌的声音在山的那边响起,鸟儿的哑哑怯怯之声唤来了远处哥哥的说话声。另一只耳朵又是爸爸的锄头碰触山石土壤的声音。纯净中,山外传来噼呖啪啦的鞭炮声。
我愣愣的如一棵莽木凝立着。空空的心魂亦如那空空的群山,任何的声音皆可传来一种空灵的回音。纠结的情怀无力地垂落于枝枝叶叶间。我想,如果身所置是在春夏,也许我会走近更深的山谷中,闻听那更为沉静而空灵的声音。
只是,我终究还是摆脱不掉那山外的声音,所以我的身心皆也只是一具无神的躯壳罢了。灵魂实是那么的仓促且狭隘逼仄。那番曾经无数次萦绕在心头的恋想只能在此浅浅的冬的群山里萧索如一地落叶,萧条如一山空落。
爸爸从山中走下来,走到身边,说:只挖到一根竹笋,老了,眼睛不行了。从身边窜过走向了哥哥所在的池塘里。我知道那儿哥哥正等着他去捞鱼。那是他用过心也尽过心关照过的一个池塘。想想那条溪涧流下去的那么多荒田与水塘,皆荒置了,水中长满了荆棘野莽,唯独爸爸看守着这个池塘,时不时的用心来看护,且顺其自然地守着时光静静的相伴。那里有一份执着且淡澹的恬静与安然。
我追逐着爸爸的身影,依旧回归到那有着人声的地方,听取一份来自人类的烟火之声,所有的靡思浮想皆不过是那片浮游的天宇。心里装着那片蓝天,眼中盛着那几尾活泛的鱼儿。怅然也在此刻埋藏。
大山,依旧是我所向往的。仅管我不能将之扛于肩头,仅管我不能将之踏于脚下,但总还是置于我的心头。几回回的梦海深处,总会有着莽莽群山,巍巍山岭的绵延莽覆之景。生于斯,长于斯,心性便也永远立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