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曾在小说《复活》的扉页上写了一句话:“生活本身就是一个悲剧”。巴金又在《家》的序言中正言:“生活并不是悲剧,它是一场搏斗”。而罗曼.罗兰更是认为“人类生而就是为了征服生活”。但这一部将近四百页的书却将这两种人生活生生地扒开,血淋淋地摆在了我们眼前,戳进我们心眼儿里。前者是觉新的人生,满满当当,全是血。那是用一具具尸体堆叠起来的人生,苍凉又可悲。后者是觉民,是觉慧,是琴,是许倩如的人生。他们足够自信、足够耀眼。前路光芒万丈,他们眼里全是光。
曾有人感慨,《家》是一部带泪的血书。未读之前,心里对此言论也都不知嘲讽了多少次。直到第一滴泪砸在第346页时,当我读到“我以后要加倍地爱她,看护她,也要爱这个孩子”时,他一个人在房门外笑,又在房门外哭。而我一个局外人,却莫名红了眼眶,对着这样的一个兄长满是心疼。他哭,我也好想哭。
他也曾是眼中有光的少年,他也曾做过才子佳人的好梦,他心中也曾有过一个中意的姑娘,他的未来也有她。但毕竟因着这样一个家庭,这样一个长子长孙的身份,也因着这一生都不敢反抗的性子,他的未来被牢牢地拴在那一处深宅之中,枕边躺着的人儿也不是过往笃定要娶的少女。大抵从他第一次的妥协开始,三个人的人生就开始颠覆了。这三人之中,有他,有梅,有瑞珏。三人都该被同情。被所爱,所依赖的人背弃,转嫁不爱之人却又不幸沦为寡妇的人生似被遗弃的热气球,飘啊飘啊,不知所向。终有一天,球内的热气没有了,倏地掉下来,一生就这样折腾完了。这是梅的人生,终其一生都未被厚待。他痛,他也哭。但从今往后,阴阳相隔,此生已断。他年少时所期盼的爱人终于在这一刻粉身碎骨了。他的心上又一次被深深地剜上一刀。他也绝不会想到未来的路还有多少血要流。他的心里藏了不少话,可他一句都不说。长辈压榨他,兄弟埋怨他,该受的,不该受的,他通通都受着。他不敢反抗,他也不想反抗。他就想着留着这个家,留住这些人,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地久留一点点。
他想顾全左右,却总是闹得两头不是。又一天,他亲手将即将临盆的妻子送至城外,眼睁睁地望着她死去。至始至终,他与她之间就隔着那一扇轻轻一推就能倒的小木门。但他终归是没有推下去。在他心里,这扇门里有着他这辈子都触碰不了的东西。他不敢,他下不去手。他就在门外哭得天昏地暗,耳边全是瑞珏一声又一声的哀嚎。她不再哭喊了,他的世界也终于完完整整地毁掉了。这一次,他真的是一个人了,周遭全是冷眼与仇恨。曾一度认为,迎娶这样一个善良贤淑、温婉如玉的女子为妻好似他这不幸人生之中最大的幸运。但他毕竟福分过浅,这人生中唯一的慰藉也被他亲手给毁了。这是无人理解、无人体谅的绝望。也在这一场噩梦里,他终于明白,这个家是真的再也留不住了。所以,他才会竭力帮助觉慧离开这个家———这深不见底的牢房。这大抵是他不长不短的人生之中唯一一次的反抗吧。这仅有一次的勇气似行将就木之人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是这样的,他的内心已经荒芜得不成样子了。他眼中最后一丝的光亮都“哗”地一声就灭了,所以他就这样离开了,带有诸多歉意与不甘。
下一世,多希望他再遇着梅,勾勾小手,一生就过了。
下一世,多希望他不再为人长子,委委屈屈地过一生,却也无人体谅着。
觉新啊,我好像很爱你,又好像很恨你。这复杂的情愫在心底沸腾,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似卡在喉间的鱼刺,不上又不下。但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好心疼你,心疼你这不得志、不讨喜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