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随笔 · 2023年1月3日 0

优质的寂寞

  那一年,陈晓旭走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迷在网上,所有与陈晓旭有关的图片和文字,我都如获至宝。喜欢陈晓旭,并非因为陈晓旭本人,而是因为她曾经诠释过林黛玉这一角色。

  同事见我一遍遍听《枉凝眉》和《葬花吟》,认为这个姑娘长此下去肯定要毁了。于是,他好心地对我说:你看什么陈晓旭啰,你又不像林黛玉。

  我怯怯地问他:那你说我像谁啊?这么问的时候,心里生怕他不小心说出“傻大姐”三个字。因为我知道,我们单位的男同胞们,嘴巴都是有这么损的。上帝保佑,同事很有职业道德地回答:你像史湘云啊,叽叽喳喳的。我一边如释重负,一边想,像史湘云就行了嘛,用得着还加上“叽叽喳喳”几个字吗,典型的语文没学好,画蛇添足!

  但凡看过《红楼梦》的人,喜欢林黛玉的几乎没有,他们能够为林黛玉列出很多不合时宜的缺点:爱哭,小心眼,说话刻薄,骄傲自许,孤芳自赏。恰恰这些不合时宜我也一一具备,而且根深蒂固,因此很容易就和林黛玉站在了同一阵营。

  我更多地看到的是林黛玉的寂寞。

  大观园是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热闹是它的外衣,寂寞是与之格格不入的素质。但是,明明知道格格不入不招人待见,还能够一如既往地坚持下去,那么这种寂寞就升华为一种品质了。《书城》曾有一句广告语:有思想的人都很寂寞,幸亏还有好文章可读。幸运的是,林黛玉也让我们读到了“倦倚西风夜已昏”。

  今天的世界比起大观园只有更繁华,但人却没有什么变化,正如李海鹏所说,今天出门我能遇到贾政,明天出门我能遇到凤姐,山寨版的贾宝玉就更甭提了,几乎每个男的都是,唯独没了林黛玉。读到此处,我真想伸出手与可爱的李海鹏先生紧握一下,这种知音之感已经很久没有了。在这个以成败论英雄的社会,在这个以圆滑论魅力的时代,还有人能够看到并读懂林黛玉的寂寞,这是比出门捡到人民币更稀有的事情。李海鹏说:林黛玉的优点可不只在于灵魂,她可是那小说里的超级美女呀。我立即不争气地泪流满面,好像那一刻自己就等同于超级美女林黛玉,好像他读懂的是我自己一般。

  寂寞的灵魂是因为思考。不思考的人往往能够获得简单而纯粹的快乐,思考都是刺向自己的剑,容易将自己置于孤立无援的荒岛。林黛玉的潇湘馆就是一座荒岛,她的思考注定她无法泅渡寂寞的海水。她最让人钦敬之处还不在这里,她明明知道,她不渡过这寂寞的海水,就无法抵达心爱的人所在的陆地,但她不曾放弃自己的尊严与坚守,她对爱轻轻地说:我不能因你改变我的样子。

  这就是真正的美女。她们人格里迸发出来的细微而夺目的光芒,成为高尚的人们追求的至美世界的象征,令人仰视和追慕。

  看《贵妃醉酒》,我会指责身为帝王的李隆基,杨玉环那样美丽而美好的女子,怎么能够以常人的标准来要求她,还要她对他的移情别恋无怨无尤呢?我同样不觉得贾宝玉配得上林黛玉的多情,梁思成配上得林徽因的美好。哪怕贾宝玉支开花袭人,要晴雯去潇湘馆送那几条旧帕子,惹得林黛玉写下了《题帕三绝》。哪怕是梁思成宁愿成全金岳霖与林徽因,只要她能够获是她想要的幸福。其实,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如何能够知她,懂她,助她,与她一起在寂寞的孤岛上相依为命。后来,我在林徽因写给沈从文的信上看到“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放这颗还没有死透的心”、“多想有一个人来爱我”之类的话,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梁思成并不是最适合的那个人,只是当时当世,她不能去寻找那个最适合的人。

  我经常会生出类似的揣想:如果林黛玉和林徽因生在今天,她们会怎样生活?这样想的时候,我又不免柔肠百结,因为我实在不敢认为,这个世界会比她们生活的世界好几分。既然喜欢林黛玉的读者寥寥,可见,这个世界也并不需要林黛玉。或许,也会有几个人以她们为目标,想做气质高雅灵魂高贵的名媛,然而,名媛的时代毕竟已经过去,虽然风情与风流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当今的男人还是愿意选择后者。男人的取向必然影响女人的风向,和而不同的优质的寂寞当然不会再有,寂寞在现代女子的身上已经演变成了那首很流行的《孤枕难眠》。

  像李海鹏这样仅剩的二三子就注定要悲哀了。一句话真切地再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世界上最可悲的事,莫过于曾经有无数如此有生命力的娇叱充盈着耳朵,可是却因为修养文化的关系,只能去寻找自己那一个林徽因。

  林徽因在哪里?是在不断回望的历史尘烟中,还是在时光流失的无限未来里?没有人能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