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朋友说要请我喝茶听评弹时,感到很意外。像我们这样的年纪,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去温一壶茶,从黄昏点点一直滤到苍茫,更别说“品茗论道,煮茶听琴”,在袅袅幽香中揣摩炎凉情境,体味生活。然而,我们确实去了。喝茶,听评弹,于夜色中点一盏小灯,温一壶茶水,吴侬软语声声入耳。
记忆中,对茶的印象仅停留在出嫁之前。父亲喜欢喝绿茶,浙江的龙井和苏州的碧螺春。每每父亲在家,晚饭后,必会叫我泡上一杯绿茶。若是泡龙井,先放茶叶再倒水,七分为满。每一次泡龙井时,都能看到干瘪的茶叶在沸腾的水中翻滚,沉浮,然后一点点地丰满圆润起来,最后舒展成一片幽幽的青山绿水;若是泡碧螺春,先倒水,再放茶叶,八分为满。将一小簇碧螺春放入杯中,毛茸茸的茶叶慢慢地沉淀,展开,最后成了水中的一抹墨绿。父亲总是悠闲地坐在床头看报,偶尔抬头看几眼电视,再轻轻地抿一口茶水,我一直觉得,那是父亲的天堂。
同学萍是苏州东山人,家里种着大片大片的茶树,可惜没当几年采茶姑娘,就嫁到了上海。不远,不近。每年春天路过昆山的时候,总会给我带上几包碧螺春。她说,那是她采的茶叶,由姆妈挑拣过,爹爹亲自炒的。其实,在我手中,也只是转个手,父亲喜欢喝茶,总是实惠了他。此茶非彼茶,一片一叶,都藏着一种说不出的喜欢,也许是因为里面有着同学一家的汗水,父亲总是舍不得泡,只有等我们都回家的时候,才拿出来品一下,仿佛那一包茶叶里,就有家的幸福。
朋友说,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江南人家的生活是如此舒坦,原来只是一杯清茶的芳香与一段小曲的悠扬。然而,我们这座曾经满怀诗情画意的城市正在日渐变得粗糙,因为我们总是行色匆匆,将那一片宁静遗忘……
我记得林清玄曾经在他的文字中这样写道:“喝完茶,我们再度走向人间,带着春茶的清气,爱也清了,心也清了;喝完茶,我们再度走入风尘,带着云水的轻松,步履也轻了,行囊也轻了。”我没有这样的雅致,也没有这样的意境。如果我还能像我的父亲一样,能静下来喝一杯茶,看几页书,我想,我的天堂就在被热水滋润下一点点倾吐绿色的清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