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从贴身的衣兜里,抖抖索索的掏出张小小的纸片来。
我看了看她。她最近几年愈发见老了,白多黑少的头发干枯凌乱的披散着,削瘦的身材,皱纹层叠的脸上,此刻布满愁云。五十岁的人看起竟有六十岁。
她想借我的手机,打一个长途电话,电话号就写在那个硬纸片上。
“娃要结婚,非要我去参加婚礼呢!”她呵呵的笑。
“那婶就去啊,结婚多大的事,你是他妈,不在咋行”我也笑着说。
“婶不去,太远了,寄些钱去就代表我的心了,”她搓着手,低低声的说,我有些惊讶,张了张嘴想说点啥,又闭上了。原来她打电话是想说这事,娃结婚,他妈不在场,娃会多伤心,这妈当的…
“我不能去啊,娃你也知道,婶有难处…”她瞬间红了眼眶,一滴泪水眼看就要流出来,被她猛的一仰头,又给忍了回去。头发随着她的姿势散在耳畔。越发的凌乱了。
我无言,拿出手机,接过她手里的纸片,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
“你这错了,中间差个0”她凑上来看我的手机屏幕。
“是吗?我看看,呦,还真是,咦,电话号婶都记得住啊,这么长一串,婶不是没打过吗?!”
“呵呵,娃给的早了,我没电话,镇上又远,老拿出来看,时间长了…”她呵呵的笑着。
电话通了,我递给她,她慌手慌脚的接过去,喂了半天没声,原来把电话拿倒了。
我扑哧一下乐了。起身进屋倒水喝。隐约听的她细言软语的叫着儿子的小名,语气温柔又有些讨好。我没见过她的儿子,听说比我小不了多少。结婚倒是挺晚的。我曾不止一次听她说起她儿子,只是都在背后说,只要一听见民叔在院子里咳簌,慢吞吞的脚步从外面踱进来。她就立马把嘴紧紧的闭上了。好像老鼠见了猫再也不敢提一个字。
我倒了两杯水,端了出去,却看她坐在那低头流泪。
“婶喝水,跟娃咋说的,咋这么快就说完了?”我疑惑的问。
“狗日的挂了”她委屈的说“一听我说不去了,只给寄了钱,就冲我喊,我不去就再也不认我了,还说要把钱给我退回来。龟儿子!”她抽泣的说完,临了还骂了句家乡话。
“那是当然,你是他妈,这些年都没管他,你还想娃对你啥态度,好好跟我民叔商量下,还是去看看吧,结婚可是大事,一辈子的事呢。”
“商量啥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叔喔人,心眼就针尖大,这些年为这事,跟我打锤闹仗的,还少啊!唉,娃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这些年想的都能把眼睛哭瞎。娃还是埋怨我,说我不亲他,我知道,他恨我啊…可我,我的苦跟谁说去…”她说的说的又流泪了,我无言的递过去毛巾,正想再劝几句。忽听门外有人喊,
“英子姐,我妈在你这没?”
“在哩在哩!”是她的大女儿,我赶忙高声应道。她急急的用袖子抹去脸上泪。把电话递给我。
大门被推开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娃走进院子里来,乌黑的长发,瓜子脸,白是白红是红,一身素雅干净的牛仔衣,看见我先嘻嘻的笑了。
“我就知道我妈在这呢,嘿。妈,我爸叫你回去,屋里来人了!”
“谁来了?”“哎呀你回去一看不就知道了!”她女儿忽然羞涩起来,一朵红云飞上了脸颊,我恍然,原来是说亲的,她大女儿是我们这块出名的漂亮女娃,提亲的快踏破门槛了。要不是顾着赚钱供养念大学的弟妹,她早就出门子嫁人了。
她站起身,疲倦的看了我一眼,轻轻的说了句就和女儿一起回去了。她家和我家只有几步路。我起身送她们到门口,她的步子缓慢而沉重,女儿搀着她妈,俏丽的身影紧紧的依偎着母亲,我的鼻子忽然有点酸涩,想起了在她家看过的一些老照片。
她女儿神似她。当年的她,亦是我们这方圆出了名的漂亮媳妇。
女儿并不是她第一个孩子,她的第一个孩子在老家四川,管另一个男人叫爸爸,当年的她太好胜,虽然被丈夫疼进骨子里,仍想出来打工赚钱,谁知被人骗,辗转拐卖,为混口饱饭不得已嫁给了民叔,听长辈们说,当年的她,几次偷偷想跑回去,幸亏民叔看的紧,再后来一生三个儿女,孩子绊住了她,等她第一次得到允许,拖儿带女在民叔的陪伴下回老家时,父母皆已不在人世,前夫早已另娶,当年的幼子已有十七岁。
一个月后,她的大女儿亲事说成了,请我去吃订婚席。席间的她麻利的招呼跑前跑后,眼泡却微肿,眉目之间也略带苦涩。散席之后,我瞅个空档询问她。她正洗碗,抖抖索索的手拿不住碗,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原来,就在昨天,她收到了从老家退回来的三百元钱
我心中不忍,犹豫再三,悄悄拨打了那个留在我手机上的号码。一个字正腔圆的女音从耳边传来: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