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吗。
前世我是一朵昙花。瞬间的生命里感知婉约的风华。我打开如情人眼眸香泽的芬芳,吸纳你温厚忧郁的凝望。你垂惜一朵花易逝的悲悯,令我于今生以踏遍沧海的执着,来寻你幻梦的身影。
我深深的忧郁是你遗落下的病根。有时,我寂寂无助,不知道天幕底荒芜的人世间,何处是你的藏身之所,何处是我的立身之隅。不知道那一双温厚的眼眸与我重逢,会否嗅得我绮罗香泽的筝音。时常,我又徘徊不安,你若是不识得我了,我将如何在你长满陌生的背影后辩释与追随?
碧水惊秋,黄云题暮,湘云楚月早明深义。虽知最后的结局,我亦然一次次辗转后飞身投奔你怀里。原本昙花是情花,她所有的灵慧,最不该生出凡人的动情。只因繁华落寞的盛开里,你多看了一眼我心上宛转绸缪,恰好落在夜张开的合欢之眸。一场隔时离空的邂逅,启开含羞含情此岸彼岸那鸿渡水。
是谁令青宵隐去,夜深得猝然不及。不是你的心在远离,也不是我的心在背弃,只是爷爷一夜的碧玉埙吹彻了古老悲情的碧草柳枝轻绪呢喃。都说你是一只痴了情的妖,而我,是一株不会再开的昙花,在今世演奏一曲难以遽断的离歌。把短亭唱成长亭,把长亭唱成亘古,把心笙摇簇的珠泪咽回心腔的断壁,把前缘后事掩入昏暝的夜幕,绝了这天风海雨的相逢一片。
是谁在低落呜咽的风声里夜夜弦歌?抱得明月一抹,听到那时坳口孤独的苦楝树夏蝉奋力的聒鸣。白花花的阳光发情地洒得村子一片返白。阿婆们坐在阴凉的风山口用微笑的皱纹聆听蝉扑薄冀,蒲扇,这新编的蒲扇棕梠香染着赤夏,起起落落成一支支灵巧的舞蹈,掀开七月的流火,竹荫开始唱一些天籁的歌,斜斜飘落竹叶轻吻我赤祼的小足,飘落我与我追逐的红蜻蜓之间。
此刻,我想念一首没来得及唱出的歌。山坡里开满红艳艳的时候,只有我一人在你身旁。我认定你是孤独的。沉默的人世间,孤独就在林子的花簇里悄悄漫延,漫延啊。我摘了满满一怀的花儿,我有时贪恋地想把她们统统摘完,可是我抱着那些在我尖锐的指甲下流泪的颜色,她们在我怀里轻轻放歌,切中我薄凉的心弦。我望着远处的远处不尽不休的苍莽,无可依的空茫啊,又一次把我生生吞噬。村庄里泛白的孤独,总是沉入死寂的暝色,又从薄雾浓荫的山峦静悄悄升起。
远烟笼碧树,月季连山绝。这延古的陌上花,开得那么清寂,清寂成我青丝里朦胧的初弦。真是;如果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灵韵天成,如果还留恋十指染弦的上古风韵,如果还为蚕丝精琢的冰弦痴狂,只因前世那场花开时你怜爱的洗礼,想想,你眸光里如梦幻般溅起韶光流走的声音,正是这一弦一柱的商音。你我都明,一双隐形的翅膀在我肋骨里缓缓长成。也许你永远都在我的心门外,我永远都在你的视线里。
爸爸的竹笛在塬上开出笨拙的花时,我顺着那一路零落得绝妙的音符缓缓走出坳口。爷在竹荫下微笑长眠了,最后一缕时光,剔透的碧玉埙被他枯干的手指颤抖着挂到我脖上。有时,我深深痛彻,我想为那个瞬间,于红尘筑一只永恒的窗牖,只为一转身就能触到一双温厚得慈悲的目光。我小小的肋骨里有一只盘旋已久的翅膀,将爸爸时断时续的笛声抛在愈行愈远的苦楝树下。村庄与花朵,竹林,枯蝉,摇蒲扇的阿婆们,以及那些蜇伏已久的孤独,都如住在天上云朵里吃草的羊群。
始悟出不用远近衡量你我之间的距离,你,却苍老了心,因我已去程赊远。我知,深知那一头是你凝泪的静默的守候的归宿,你终会在孤独的人世间苍老成一个我孩提时的斑驳梦,而我啊,不是我的心在背离。你知,深知你的第一声埙音成就了催促我远行的离歌。羁旅卑微的城市,辗转梦里的期许,我已停不下不由自主的足音;今生与古筝结亲,与流浪成婚,与思念相守,与忧郁同眠。
梦里冰弦温几许?抱着声声筝音入梦,月牙落下珠泪长满忧伤在我窗前,已矣之往事,幽闭于潺潺碧流和暖暖翠岚的故园。亘久匿语,我用指尖说话,那一声声珠落玉盘,那一声声长风呜咽,那一声声绸缪宛转,只你,能听得苍睫潸然。
今夜,谁动了昙花底琴弦?月上中天时,醉得最清醒。我时常抚摸这只世袭的音律通透的魂魄,溯本追源已无深意。换上罗袍,援琴而坐。《云水逸》是初学来的作品。倘若配上爸爸那支古老的竹笛,聪明的,你告诉我,蓝天之上彩云之下那些吃草的羊群,又会奔跑得狼烟滚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