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随笔 · 2022年7月12日 0

一生爱你千百回

  1.

  我在Q空间里领养了一盆康乃馨,名曰:只爱一世。

  偶尔上去看看,盼望花簇簇,开得几多香。可看来看去,就一枝青苗儿,不急不火不紧不慢地,在那里,还在那里,像发育迟缓的姑娘,怎么也长不出花苞。急得人心啦,活活生出七八只活蹦乱跳的猴儿,心窝窝上挠来挠去,恼得不行。

  咋长得这般慢呀,人都比黄花瘦了。

  或许佛会曰,心中有花儿便四季如春。我不参佛,而佛所言的春天一直在我心深处,那个叫童年的记忆里。

  2.

  你是记得我的,那个时常编两只长辫的小丫头,每天穿着整洁的裙子,黑葡萄的大眼睛里总闪烁着多思的光芒——那一抹忧郁,与小小年纪如此不称,又如此得体。最喜欢在傍晚的霞光退去后坐在微凉的小院里数星星,看月亮,追逐一闪一闪的荧火虫。但我从来不捉,我怕那些虫子。我只是喜欢看它们在空中飞舞着小灯笼,有时我宁愿将它是虫子这种身份忽去。明明那么浪漫美丽的灯笼,为什么偏要是虫子的化身呢。

  更多的时候,我会成天摆弄房子周围那些团团簇簇的花儿。全都是妈妈栽的。我已记不得任何有关妈妈栽花的样子。只记得门前那一片一片姹紫嫣红。开的最闹的是胭脂粉,红的白的粉的,夹竹桃的颜色更多,单红色与紫色就好几种,还有火红的海堂,开的时候,你看着那红得发烫的花瓣,仿佛就要燃烧起来,那时我蹲在大大的陶瓷花盆边,常常痴痴地想像着它熊熊燃烧起来的样子。还有种花忘了名字,大朵大朵的,红的黄的,开起来就有种甜香。但那时几乎看不到它开花,一旦发现它有开放的意思,我便早早将它摘了,吸取花蕊里面甜丝丝的花汁来吃。只好与花枝共高的我,四五岁吧,成天在花丛里钻来钻去。有时也想,会不会迟早一天自己也变成一株花儿呢。

  哦,你看,忘了还有好多好多花儿呢,比如那有着七姊妹之称的月季,大朵的,不同于现在花园里家庭里的小月季。枝丫可以长人多高,开出的花,我觉得应该是天上的七仙女。母亲说,你数数,它的花瓣是七片,并且层叠好几层,就是真正的七姊妹了。而只有五瓣的,单层,就不是。如果把七姊妹采来在花瓶里养上七天七夜也不谢,说明自己就是七仙女的化身。母亲说的。为这个论证,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在数花瓣上面。天上的七仙女呀,我低首望着黑漆漆的天幕上那些闪烁的星星,无限憧憬地想像着,我是七姊妹中的那一个呢?我是六岁直接读小学,未上学前的光阴,全交给这些花儿了。

  紫萝兰,蝴蝶兰,吊兰,这些不常开花,开出来却是小巧而精致,淡淡的幽香,只一嗅,便觉香到骨髓里一样惬意。

  春夏两季,几乎所有的花草都开了,引来蜻蜓蝴蝶翩跹流连。有些花儿花期很短,偏偏又争着开得最盛,生怕那短短的花期过了而未曾展放一年一度的美吧。比如胭脂粉,夹竹桃。常常是早上盛开,晚上便散落一地,而另一些又急急地开放。多可惜啊,我时常拾捡起那些还新鲜着的花朵,心生怜惜。后来我想出了一个良方,找来妈妈的针线,清晨,摘了开得最艳最美的胭脂粉,一朵一朵,串成一串又一串,挂在木门的门环上,窗棱上,挂在母亲古朴的衣橱上,纱帐的帘勾上。

  母亲的花儿远远不止这些,只因时日远了,有些美丽再忆不起。那时的妈妈三十来岁,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一条又粗又亮的长辫子,从后背摇曳而下,直到大腿处。每天清晨我总会在小木窗的一束阳光里醒来,然后首先看到妈妈倚在门边微倾着身子灵巧地编她的长辫子。等她编好,而我也正好起来了。她便拉过我来坐在小竹椅上,自已抬只高椅子坐着,也为我编上两条小辫子。妈妈那时对辫子情有独钟。她们家五姐妹,我的四个姨都长得一头青秀的长发,个个梳一条乌黑油亮的辫子,年轻时真是五朵青花。

  母亲说,小时候我就是个忧郁的孩子,只与花为伴,因此所有的花儿,全是为我种下的。

  3.

  那时不知韶光贱,都云转眼花归去,年少的我却只盼韶光快快地过去,快快地将我送往未知的前路,未知的青春——太渴望长大。

  长大了,才发现妈妈的年轻也不复在。

  上月的上月,陪母亲去医大复查病情。爬了五层楼才找到挂号单上的所谓正宗专业的教授。七十好几一个老人了,发已全白。目光傲视着我们进来。

  名字,病情。老教授拿了笔,盯着处方单简短地说。妈恭敬地垂手坐在侧凳上,说了自己的情况。

  大声点,听不清。等妈说完了,教授不耐烦地说。我看了看妈,妈又细细重新说了遍。这过程中老教授只言未语,三画两画处方单好了。我觉得似乎应该询问些什么,我怀疑他耳朵是否有问题,或者根本没听到妈妈说的话?老教授头也不抬向等在门外的队伍喊道,下一个。

  我悻悻拉着妈妈走开。所谓特级老教授,不过耳耳。排队划价,体检,再等结果,拿中药,西药。一连串队排下来,累得不行。太挤时,母亲让我把包给她拿着。我不耐烦,冲她吼了几句。心里有点恼妈妈,都来了这么多次了,她到现在也弄不明白这整个过程。有点怨她帮不上忙,哥哥和一些人不停地打电话问结果怎样了。心里就烦。整个过程中我的脸色是难看的。但看着病历表上的结果,我还是对身边的母亲轻言细语地说,哦,小问题,医生说只要坚持吃一段时间药就好了。然后转过眼,悄悄拭去。母亲垂手站在旁边,也许她信,也许不信,但她平静谦和的样子让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可有一点是肯定的,她担心的不是她的病,是治病得花多少钱啊。嫂子要生宝宝了,妈妈盼孙儿盼白了头。这个时候,她也不得不治病,只为能有个好身体带孙儿。那些晚上我常想,如果生命可以调换,我宁愿以我一生换得她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

  4.

  为我疲惫不堪的婚事,妈妈急得病入膏肓。为什么不能听她的话呢,毕竟从小,就没怎么听过她的。这回,妈妈很执着。

  算妈妈求你了,就听这一次,行不——嫁给他,妈死也瞑目了!妈微倾着身子等我回答。我侧身卧在床上,留个背影给妈妈。妈妈沉默着,小心地帮我褪去鞋子,轻轻放在床边。然后定定地看了我小会,终是无声的退出去,掩上房门。案几上放了她刚洗好的红苹果。我转过身来,抓了苹果大口大口的嚼,直至呕吐。我不饿,可是我的胃难受,五脏六腑纠结在一起,像我混乱无绪的情路,搅缠着我的胃。一些冰凉滑过唇角,下巴,滴入黑夜。为什么呢,妈妈,为什么我这次也不能遂了你意,去爱一个在你心中有资格做我夫君的人?

  我伏在床边,在恍惚中迷蒙地睡去。一忽儿又醒来,看到小灯亮着,妈妈躬着身子正在拧毛巾,见我醒来,挂上一个疲倦的微笑:你要是还不舒服,就喝点粥吧,我刚熬的红枣粥,香着呢。她将冒着热气的毛巾放在我额头,转身盛来一碗粥放于案头。看,都把自个的胃折腾成啥样了。我抬眼看墙上的挂钟,三点一刻。

  妈,你去睡吧!原本是想好好说的,可一说出来,竟变了声,透着不可亲近的不耐烦。突然间恼恨起自己来。妈妈没说话,亦是征征地立了片刻,说,那你一会把它喝了再睡,啊?声音几近恳求。

  那一刻,我多想扑在她怀里,告诉她我不是故意惹她生气。可我什么也没做。我在喉咙里应了声。嗯。

  妈妈过来拿起毛巾,低头走了出去。瘦弱的背影在夜那么孤单而无助。短发已有了丝丝银线。妈妈老了,病了,也许生命也不多,而我欠下她的,只恐永生永生都还不清。

  可是哪来永生呢。我把她这一生的爱都辜负了。妈妈,你知道不,你腼腆而孤傲的丫头从没说过爱你,可我这一生,爱你千百回都不够。只要你能活着,好好地活,我答应你,以后,都听你的。再不做那个任性的孩子,再不。

  5.

  两个月没回家了。我的康乃馨已开出两朵黄色的花儿。这使我暗暗高兴,妈妈会健康好起来的。一定会。因为,我曾对着它偷偷地说过许多次:一生爱你千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