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路过,忽然发现陪伴了我15个春秋的那座铁路黄楼单身老食堂只剩下几壁坍塌的断墙在秋风中凌立,就像一位久交的朋友从生活中、从视线中突然消失,心底陡然凉凉地升腾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触景生情,夕日老食堂那红红火火的景象又不由萦绕脑际,似乎那热腾腾的白面馒头、香喷喷的各色菜肴,连同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大师傅们那高亢的一声“好咧,开饭!”都浮现在眼前。
15年前,我临近师范毕业,来到这座古老城市的一所铁路学校实习。学校没有食堂,但离铁路黄楼单身食堂不远。食堂只有几间砖砌瓦盖的平房,不大,不知建于何年,专为铁路单身职工就餐服务,别的人不好介入。学校经过一番周折,取得了食堂的同意,于是,实习期间,我每天就在这里就餐。
第一次是中午,由学校后勤主任带着我来的食堂。食堂的饭厅不大,下班就餐的单身职工已经不少,顺着售饭口排着长长的队列,顶到墙跟儿又拐过一个弯儿来。热气夹着饭香弥漫了整个餐厅,就餐职工的询问声、大师傅的应答声、锅碗勺盆的撞击声,加上人们的闲谈声、问候声,真是“生意兴隆”,热闹得很。按照程序,我用粮票和钞票在售票口买了饭票和菜票,又夹杂在人群中用它们换成了馒头和菜肴。也许是刚刚落下了远行的风尘,那顿饭吃得太香了,真是香甜可口,好像自己已经成了一名正式的铁路职工,第一次有那样一种受人优待的感觉,心里美滋滋的、新鲜鲜的、轻飘飘的。就这样,我和这座食堂结下了缘。
粮票,这个在如今消失的字眼,这张已成为历史的废纸,15年前却是两个很吃香的汉字,曾经红极一时,有了它,就意味着有了馒头、有了大米、有了粮食、有了财富。粮票的重要,让我想起15年前在食堂里尴尬而难忘的一幕。
那是一个雨天的黄昏,异乡的孤闷加上连日的奔劳,浑身酸软发冷。我想我是感冒了。实习下班后别的人都回了家,我无精打采地冒雨走进食堂,其时饭时已过,餐厅空空荡荡。大师傅们正在收拾卫生。一位厨师大姐看我脸色乍白,关心地问:“咋才来?你看这,饭都没了。是不是不舒服?”我点了点头。厨师大姐让我等着,二话没说走进厨房一阵忙活,不大一会儿给我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汤面。我连声道谢。按规定,我准备出付饭票时,却发现兜里的粮票已经用完,极度尴尬中我起身要走,厨师大姐说:“你这个样子不吃咋行!实在没有也不要紧,你先吃,我和主任说一声。”
在我此后的生命中,那位大姐连同那碗热腾腾的鸡蛋汤面,让我终身难忘,那座单身食堂由此也变得更加温暖、更加温馨。一个人一生遇到这样那样的坎坷是不幸的,然而,能够遇到像大姐这样的好人,让我至深地感到又是那么的幸福。
就是这碗热腾腾的鸡蛋汤面,让我懂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和怎样汇报好人,也让我学会了省吃俭用的生活。我把积攒全国粮票作为一种嗜好、一种美德、一种幸福的象征。积攒它,就像积攒一种情谊,珍藏一种希望。因为很多人都不会忘记,那个时候的粮票是区分级别的,你拿着湖南的粮票,你就吃不到湖北的大米;你拿着山西的粮票,你就吃不到山东的馒头,只有拿着全国粮票,心里才踏实放心。直到今天,我的柜子里还整整齐齐保存着一沓每张5斤一共200斤的全国粮票。每当拿出来欣赏这些花花绿绿的全国粮票,我就油然想起那座单身食堂和食堂里那位可敬的大姐。
后来毕业了,我真的回到了实习的学校。在这座单身食堂里就餐就更成了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内容。整整3年,她就像我的母亲,为我提供着我生命存在最基本的支撑。
再后来我结了婚,成了家,生了子,衣食有了保证,不用再在单身食堂就餐了。但15年来,每天上班我还路过她,看见她,望一望,心里就暖烘烘的。吃饭的时候,我还总是想起她,说起她,给我的儿子讲,给我的妻子讲,讲那温馨的饭厅,讲那些大师傅们的热情,讲那位大姐的热心和好心。
黄楼单身老食堂的消失,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不用担心,在她的脚下,不久就会长起一座新时代的大厦。只是,我站在老食堂几壁残破的断亘前,思绪纷飞,而我最想轻轻地问一声:老食堂里的那位大姐,食堂消失了,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落脚?你的生活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