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了,她的心猛的抖得更厉害了,手心里全是汗。姨妈手里拿着块抹布,一边擦着手一边匆匆地从厨房小跑出来,拿起话筒大声的问:谁啊。姨妈年龄大了,自己听不大清,生怕人家听不清,所以声音特别大。震的她的心更加的一紧。她感觉到喉咙有点干,就试图咽咽口水,却什么都没有。让她觉得眼睛都有点干涩。
“哦”,姨妈应了一声,显然她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转过头来看了看她,“他快到了”。带着点别有意味的笑。平时,她看到姨妈的笑都很觉得安慰,但是这时姨妈的笑让她觉得莫名的慌乱,甚至还有一点点排斥。她努力想表现的无所谓,就配合地对着姨妈笑了笑,但是这笑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算不算笑容。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嗖的一下起了身,跑到了阳台上。冬天的北京,正是冷的时候,阳台上的暖气明显比室内要弱很多,有些冷,但是她不觉得,她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于是一把拉开了窗户,冷风突然找到了入口,前呼后应的扑面拥入,她迎着这股冷风,突然像洗了脑一样,冷静了许多。
这是她来北京求学的第三年,她家在湖南一个偏远的小镇,小镇在这些年发展得很快,很多工厂都拔地而起,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乡村们都相继丢掉了锄头,进工厂做起了工人,但是经济发展还是留不住当地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外飞,那里的人们攀比心理非常重,尤其是同龄人的家里比谁家的孩子有出息,比念书,如果念书硬是没办法的就比赚钱,每家每户都暗地里憋足了劲儿,悄悄的努着力。于是考上大学都外出上大学,中途辍学的就立马出到外面的大城市里打工,做生意。于是工厂里的工人就很紧缺,这倒吸引了很多外来的人们来打工,广东的,福建的都不在少数。而那些做生意赚足了钱的,有些就又回到小镇开工厂,因为这里的劳动力更加廉价。那些考上大学的一般就留在了外面,不回来,家乡的工厂就是出双倍的薪水也吸引不了他们回来,觉得丢脸,出去了大城市又回来,怕被人家在背后嚼舌头,自己的面上也挂不住。
这几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行的风,跟她差不多年纪的都爱上了首都,先是有几个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后来就带动了这股风气,很多高考的孩子们都瞄上了首都的大学,都以考上首都的大学为荣,有时就是为了北京两个字,宁愿舍弃一般省市的重本而去上北京的一般本科也是有的。转户口的时候,当工作人员问转去哪儿的时候,“北京”,爸爸妈妈们会响亮的脱口而出,格外的干脆利落,一直就等那句问话了,等到真正问到的时候,总觉得回答没有想象中的亮堂,就会加上一些笑容,一些对孩子的责备:真是的,被他考到北京的大学去了,又要搜刮我们几万块钱了。讲的时候,声音悄悄往上扬,带着一些想低调却低调不了的骄傲神气。
表哥是整个家族的骄傲,他在湖南的一所的大学念完本科后,考上了清华大学的研究生,接着又在导师的推荐下免试读了博士,毕业后找到了一份很体面的工作,就在北京找了个老婆,买了房子,安下了家。然后把他那守寡的妈妈接到了北京,现在家族的人只要一讲起姨妈,都会先吞一口口水,在带着羡慕的神气说:秀英(她姨妈的名字)现在是有福了,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她刚来北京的时候,没有走一般学生经历的路线,孤单几乎没有怎么侵袭过她,这边的老乡朋友太多了,跟朋友聚会,跟同学聚会,跟朋友的朋友聚会,跟同学的朋友聚会,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她性格很开朗,很会自嘲,平时一副娴静的样子,一和人家混熟了,就现出本性出来了,也许也是她本身的双重性格,一边极安静,一边又极爱闹,跟陌生人见面的时候总有些放不开,一熟了就要更闹一些。也是她人还讲义气,很多朋友都愿意跟她来往,遇到朋友有困难了,她就尽力帮。加上她很会闹腾,朋友在一起时,她偶尔搞搞怪,还挺能调节气氛的,尤其那几个死党,隔三差五的都要聚个会,有时候晚上睡到凌晨两三点了,还会打电话硬把她叫起来出去玩。
她也很少去姨妈家,她读的学校不好,见到表哥总有些自卑,也是因为她太要强了,也许表哥一点也没有那种想法,但是她老觉得有,她也觉得姨妈也有学历情结,因为她很清楚她的家乡是什么风气,姨妈很心疼她,她知道。这种心疼让她也萌发了一定不让家人失望的念头。她本打算考研,但是她上大学的时候已经21岁了,毕业之后就25了,女孩子年龄是个问题,就算考研顺利,一年考上,读出来也快30了,女人过了30岁找男朋友就有些难了,这些她当时没明白,都是身边的考上研的老乡以身作则在前,她看到她们活的也很辛苦。加上家人和姨妈都建议她不要考研了,女孩子太要强了总不是好事。她也就放弃了那个念头。
一方面说不要考研,一方面家人就把希望放到了未来的女婿上,他们希望未来的女婿是个研究生,最好是个博士,因为她条件也很不错,女孩学历低一点没关系,但是老公还是要强一些才好。
爸爸妈妈远在湖南,也只能拜托姨妈关照关照女儿,包括男朋友的事。姨妈有四个儿子,最小的表哥刚刚研究生毕业,不过不是北京的学校,老早之前,姨妈就跟她提起:你小表哥的同学很好,小伙儿很实在,只不过现在他不在北京,等到他考了北京学校的博士之后,我就介绍给你们认识。她觉得怪别扭的,那时她已经有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男朋友,但是她却一直犹豫不决,也是没有确定,她就没有告诉他们,因为怕他们担心。姨妈在旁边叮嘱的时候,她只是笑笑,也不好说什么,她也不怎么在乎男孩的学历,她希望还是有感觉最好,虽然她觉得那也是青春时的梦想,但是她免不了还是想做做那个美梦。
她也想,就说说吧,反正姨妈过一阵就会忘了,或许等到人家考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正式的男朋友了。
没想到的是,这天来得这么快,她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就像把一壶水放到火炉上,刚想要去一边做事一边等水开,谁知刚转身水就开了。令人都觉得有些恍惚,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她的功课很紧,而且她还在实习,她很清楚自己,一旦谈恋爱了可能就会耽误到学习,有过一次失败的初恋,她有些怕自己陷得太深而无法自拔,进而影响到学习。而一个更加重要的方面,她希望等到自己毕业后有了一份很好很体面的工作后,再根据自己的条件去找,那样她会轻松很多,没有了学习的压力,而且自己也是个有身份的人了。现在是什么呢,一个学生,还得靠家里的钱来生活。是讲不起什么身价的。她总是一味的这么想,其实也许别人并没有这么认为。而且她觉得姨妈介绍的也很有压力,好了还好,如果以后有什么问题也许也会有尴尬。
想到这,她抱准了一个念头:和他绝对不可能的,就见一见吧,就当成是多认识个朋友。
于是,她关了窗户,重新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她低着头,这是她第一次相亲,她觉得简直尴尬的要命,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她一直有种冲动,想起身夺门而出,一走了之。但是那肯定不能,她有些口干的跟姨妈商量:要不我跟他改天再见吧。说是商量,其实也是象征性的抗争一下,她也不愿意违了姨妈的好意,姨妈一甩手:“真是的,这么大个妹子了,男婚女嫁,多正常的事儿,你们新时代的人了,还害什么臊啊,人家都已经在路上了。”
表哥表嫂都出去和各自的朋友聚会了,8岁的小外甥在家里闹腾的更加欢了,他一手拿着一根充气棒,敲打得“噼噼啪啪”响个不停,玩了一会,觉得腻了,就扑到她身上:阿姨,你跟我一起玩,你拿一根,我拿一根,我们看谁打得赢一些。她无意识地拿起外甥递来的充气棒,机械地拦截着小男孩的充气棒向她发起的一次次“进攻”。
门铃响了,她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手上的充气棒变得完全没有方向,外甥胜利的声音响彻整个客厅:哈,我打中你了,我又打中你了。
“来了,来了,”姨妈匆匆从厨房跑出来,透过猫眼看了看,回头望了一下她,笑了一下,她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对着外甥轻轻的半请求办呵斥:“咱们别玩了,等下回再玩好吗?”
这当时,姨妈已经打开了门:“哎,你还买什么东西呢,来玩玩买什么东西呢,真是的。”
她也不是害羞,但就是觉得很别扭,一直低着头,余光里,她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一边寒暄着一边走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