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黎明是寂静的,少了夏日里的炎热与浮躁,当晨曦冉冉地划破了夜的沉寂在天空一角出现了鱼肚白之后,大地,在沉睡中醒来了。隔着窗纱想象窗外被雾气缭绕的样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在床上翻滚,美美的伸个懒腰,大腿惬意的夹住柔软的被子就是不想起床。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抱着被子赖在被窝里遐想,有时候就喜欢这样安静的待着,一个人默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
时光如梭,转眼间,我离开家乡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了,经过了十几年的打拼,总算是安定下来。想起十几年里的生活可以说是居无定所,时常的搬家,居住的环境也很简陋,和现在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每逢想起那些往昔,都不由的感叹其中印象里最深的就是我认识的房东们,在安徽生活的十几年里,我曾先后接触了十几个房东,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了解,我不停的和他们打着交道,也在这样丰富的人生阅历中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1996年的夏季,我和女儿提着行李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家乡吉林,带着期盼和欣喜前往老公的工作单位,是安徽的一个小镇。走进这座陌生的城市,我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原,这里没有家乡的群山环抱,也没有小山坡上我所熟悉的沟沟坎坎,更看不到茂密的森林,有的是大片的田野,绿油油的秧苗。来到安徽的第三天,我见到了我的第一位房东,那是一个地处郊区偏僻的村落,距离小镇还有很远的距离。初来咋到,我们一家三口的东北口音,引起了房东和村里人的浓厚兴趣,大家陆续地围上来,新奇的看着我们,看我的高跟鞋,披肩发,看女儿的洋娃娃,我的口红淡妆都成了他们眼中的风景,在喧闹中我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人,他自我介绍说他就是房东。
这是一座狭长的院落,四周用红砖垒起了围墙,正中三间是房东的主屋,有一溜长长的过道,一进大门口的两侧有两间小屋子,里面堆放着杂物还有鸡窝,干草铺成的筐子里还有几个红皮鸡蛋。院子里一群鸡和几只鸭子在吃食,2只大白鹅伸长了脖子嘎嘎的叫着对我们示威,吓得女儿躲到了我身后,而那个放置鸡窝的屋子就是我们要租住的新家。房东的妻子是个胖乎乎的圆脸女人,语气和蔼,热心的拿了扫把给我打扫,她的三个孩子也跟在身后,好奇的瞪大眼睛看着我们,其中最小的那个和我女儿差不多,瘦小的个子,黄黄的头发,一双大眼睛睫毛却很长,不时的往袖子上抹着鼻涕。
屋子终于打扫干净了,集装箱里除了带来的衣物和折叠的铁管床架,没带一块床板来,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安徽这里缺少木头。房东拿来院子里的竹篱笆片,又在墙角找来两根陈旧的破板皮给我们当临时床板,上面还沾着爬行的小虫子。天已经黑了,没别的办法,也只好将那片竹篱笆,先铺在铁管床架上凑合一晚,睡到半夜,老公的体重压塌了床的一侧,于是,一家三口在咕咚一声响后,从地上爬起来继续铺床。一夜无眠,天一亮我迫不及待的爬起来,打开大门走出院子,四处都弥漫着淡淡的白雾,空气里湿湿的有风微凉,一缕缕炊烟袅袅的飘荡在村落的上空,成群的麻雀唧唧喳喳的飞落在门前绿油油的稻田地旁,对面的土路上一群羊儿咩咩的叫着跑过,我听见了鞭子清脆的声响。
红红的火苗舔着锅底,我小心翼翼的看着炉火上的饭锅,一切都要从头学起,这是我第一次用蜂窝煤的小铁炉开始做饭,在这里大家都是这样生活。男房东眯缝着眼睛蹲坐在他的屋门口,惬意的晒着太阳不时的吐出一圈圈烟雾,灶房里他的妻子正在做午饭,麦秸在锅底不时的爆裂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很快的房东家吃午饭了,蒸米饭和炒萝卜片,吃的时候再放上点辣椒油,房东的孩子们端着碗在院子里嘻戏,那个最小的孩子跑过来,一边吃饭一边用大眼睛看着我,女儿好奇的把脸伸过去,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碗。一会儿,房东的妻子盛了满满一大碗饭菜送过来给女儿,这让我感到意外也很不好意思,看着她脸上真诚的笑容,我知道不能拒绝。女儿很兴奋,香甜的大口吃着房东送来的饭菜,于是,从这一碗米饭里我和房东家有了第一次的接触,以后每次吃饭的时候,不管我和房东家谁先做好都要盛饭给最小的孩子们来吃。
连绵的阴雨下了快半个月了,就连空气都潮湿的能拧出水来,泥泞的土路让我很不习惯,每次从集市回来,鞋子上都会沾满黄黄的泥巴,黏黏的很讨厌,除了必要的日常所需我尽量避免在雨天出门。在这不知不觉的几个月里,我已经学会了使用蜂窝煤做饭,还了解了一些当地的生活习惯和民俗。唠家常的时候房东妻子告诉我,她和房东是表兄妹,后来两人彼此有了好感就结婚了,婚后他们有了一儿一女,那个最小的孩子不是他们亲生的,她说是她弟弟的小女儿,因为弟弟离婚了,孩子没人养所以抱回来,怪不得我发现房东的儿子说话时有些口吃,我想这大概就是近亲结婚的缘故吧。
秋收后的稻田地里都会种上麦子,也因为气候的优势,这里一年四季庄稼不会断茬,当冬季到来时也会看到大片的冬麦,像绿绒绒的毯子铺满田野。忙完了一年的活计,房东终于可以在冬天惬意的享受生活。最近,男房东迷上了赌博,每天都要玩到后半夜,甚至有时一夜不归,妻子的劝说全然不顾,听说几天里他输掉了好几千块,有天夜里他被妻子关在大门外,等了很久都没给他开门。一个下着小雨的下午,他忽然来敲门,手里提着几条刚从河里抓的鱼送给我们,那天刚好老公休班,说好了要陪我去集市,看着他一脸的憔悴就知道他一夜没睡,盛情难却老公让我把鱼炖上再做几个家乡菜请他喝酒,房东听了很高兴,笑着坐在门口和老公喝茶聊天,做饭之余我偷偷的打量男房东,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看他,瘦高的身材,黑黑的皮肤,高颧骨,大鼻子,一双像老鹰似的眼睛,看着有些害怕,我发现他平时笑容很少,最喜欢坐在自家门口晒着太阳吸烟。
短暂的忙碌过后,我的饭菜做好了,虽然比不上名师大厨,可在房东的眼里已算是不错了,毕竟,他们的生活饮食和我们有着很大的不同。男房东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急匆匆的跑回自家屋里,一会,他手里拿着2包方便面回来,告诉我帮忙煮面,里面再放几个鸡蛋,他低声央求我把面做好再端去给他妻子。原来,这2天他妻子嫌他赌博怄气,卧床不起,不吃不喝也不说话,难怪我一直看不见她,还以为是她回了娘家。按照房东的嘱咐,我端着一大碗面条走进房东家,屋门开着,房东的妻子正用被蒙着头躺在床上,屋子里有些阴暗凉嗖嗖的感觉,我放下碗轻轻的叫着嫂子,因为男房东比我老公大,她慢慢的伸出头看我一脸的委屈红肿着眼皮,我对着她笑,劝她起来吃面,并且告诉她这是我专门为她做的,她开始不吃,后来看我一再劝说,终于坐起来接过我手里的碗,看着她慢慢的吃下那些面条,我的心轻松了很多,一种帮助别人后的快乐,在我心底里油然而生。
从那以后,我和房东一家相处的十分融洽,日常生活中你来我往,女儿的零食也每次都分给她的小女儿一些,也许是我的大方随和,消除了他们与我的隔阂,直到女儿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纪,我决定搬家她依然不舍,我告诉她这里太偏僻了幼儿园在镇里,来回往返我要走很久,每天接送很不方便,听了我的话她沉默,转身离开了我的屋子。第二天一早,房东妻子来敲门,我看到她眼睛发红,两只眼睛泪汪汪的看着我说别走了,房租她也不要了,只要我一直住在这里,她每天能和我说说话。看着她殷切盼望的眼神我的心被触动了,除了内心的感动还有一丝温暖,可是,我终究没能答应她的请求。毕竟,为了女儿,为了老公每天上班方便,我必须要做出这个正确的选择。
搬家的那天,房东妻子哭红着眼睛看我,恋恋不舍,让我的眼眶也跟着湿润,我在这个村子里住了一年多,那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有着我难忘的回忆,曾经的点点滴滴也都成了故事,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了解,我学会了很多,纯朴的民情和他们洋溢着真诚的笑脸,都让我想起时那样温暖。因为他们的真诚让我感受到了善良与宽容,学会了在生活中平和的与人相处。坐在装满了搬家物品的山轮车上,我一直回望着那里,向着渐渐在我身后远去的村落无声告别,伴着车子隆隆的轰鸣,我,又走进了另一个陌生的村子,于是,又认识了我的第二个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