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这雪怕我不理她?晌午时分,再次停电,万籁沉寂,两眼瞪着窗外却又无可奈何。这雪真大啊,先是细细密密如网状铺天盖地,再而如夏日的雹子纷纷坠地,只是没那分锐不可当的狰狞,掉在地上一碰即碎。对面屋顶也焕然一新,就像戴了帽子七八岁的小姑娘,略显得可爱,地上已是又积了厚厚的一层白毛絮。
母亲趁午睡时间坐起来,背靠着墙,拿出针线,给我的一件衣服缝补了起来,那是我前些天一次上街路过一广告牌不小心被挂破了袖子。她对着窗户,戴上老花镜,我在一旁给用完了线的针穿上线,递过去,她裹着胶布的手小心地接过针,全神贯注忙了起来。由于常年的劳累,冬天她的手一碰冷水就皲裂,带了病依旧不会闲着。
我走向沙发,躺在那里,一边瞧瞧外面下着的雪,一边看看屋内。桌的正中央摆放着铁烛台,还有半支没有用尽的白蜡。自我记事起,每当停了电,就能见到它,荏苒岁月里,不知燃掉了多少根蜡烛。据母亲说,这铁烛台是她年轻的时候一位在铁器工厂的好姐妹做好送给她的,一直保存着,至今已跟随了她三十多年。我看着矗立桌面的“老古董”,不觉有些睡意,眼光一个劲儿的打转。
“通”,门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我即刻被惊醒。起身去开门,没人?困倦之意还未全退,疑惑中的我来不及思考,一个软呼呼毛茸茸的东西从我身边蹭的一下就过去了,我猛一下回头转身,原来是豆子。它是院外邻居家的小狗,它很小的时候,一次无意闯入了院子,母亲喂了它些吃的,返送回邻居家。一回生二回熟,它慢慢长大,也常来家里窜门,一见到我母亲就摇着尾巴,毕恭毕敬地低下头,样子甚是可爱,见了外人却十分凶悍。我妈都算是半个主人了,邻居也笑说,它就是个“卖国贼”。
知道它来了,母亲起身过来,像往日那样,拿了些饼干喂给它。它吃完后在火前俯了一会,母亲知道它要走,打开门和门帘,它注视了母亲片刻,严肃里有些感激。就顺着门跳了出去。看着它走进雪中,我隐约听见母亲嘀咕了一声:“冷不冷啊!”我凑过去一看,门前的雪地里留下了一个个小脚印,它在不远处走了一会又停下来,回头看看母亲,再走几下,又停下回头。我忽然想起电影《忠犬八公的故事》里小八的眼神,那么的相似。
母亲回到里屋床前,继续针线活。我躺在外面的沙发上,再次望着这盏烛台,没了睡意。
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我和母亲乘车赶往老家上坟,那时也是下了雪,只是更大,更厚,更冷。没膝的雪蜿蜒着山,整整封了三天的路。虽则如此,母亲还是丝毫没有被这天气动摇了决定。到了姑姑家,姑姑拿着大铲子,母亲和我提着祭品和烧纸赶往村边的地里,我们轮流着铲雪,走一步铲一下前面,铲出一个坑才能继续行进,多年不遇的大暴雪导致行程异常艰难,20多分钟的路走了近一个多小时。
父亲和爷爷奶奶的坟挨着。铲出一小块空地,母亲打开袋子,整齐地摆好了吃的、烧纸和香,手和脸都已冻得通红,汗也一个劲往下淌。我跪在一旁点起了纸,不断地加着,母亲嘴里念叨着分离后的想念和痛苦、生活里的好与不好、一些往事还有我。远处是绵延的群山,这宽阔的原野中就我们三个人,三个在雪地里显得矮矮的人,矮到不能承受生命之重。向来十分坚强的母亲像个孩子,哭诉着,抽泣着,寒风吹响树枝的呜咽声跟我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那一天是那么的漫长,而又漫长……
此刻我看着挂满烛泪的铁烛台,再看看上面那半支白蜡烛,屋外的光线透进来,在它后面投下了细瘦的影子。那仿佛就是我母亲的身影,她被疾病拖累了,被生活跟琐事磨瘦了身躯,被岁月燃出了白发,她站立在风中,依旧坚强着,屋外半尺深的厚雪未能将她的瘦影掩去。我的母亲,我伟大的母亲,你如这烛台般撑起着家,却又如这蜡烛般燃掉了你一天又一天的时光,燃掉了你的青春、你的容颜。怎能用寥寥数语感激你的所有呢?
她唤我了,衣服缝好了,叫我过去穿上看看。我揉了揉眼睛,起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