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早去,如今已入寒冬。
一个人呆在家里,偶看窗外,斜坡上的不少马尾草依旧半显绿意,这刺骨的寒风未能使它们枯死,我心存疑问,难道是因这里所处城郊,草木稀少而有无限生命力么?
若是在家乡的寒冬,山坡上早是一片荒凉,草枯了,叶烂了,小溪的水也干涸了。而所处不南不北的家乡,少有大雪,“千里冰封”的景象更是罕见。
冬,我想到这样一个词,家乡的冬天,下雪还好,可经常是下一场细如针线的绵绵细雨。若于春天,那必定有无限诗意,可这是冬天。在雨天看天地,或惨灰,或惨白,而且下雨后,湿得一路烂泥,行走反增诸多不便。
然并非我不爱我的家乡,但家乡的冬天,还真是让我不得不悲!
零八年的冬天,是我于家乡十多年来记忆中第一次出现“千里冰封”之景的冬天,也是出生以来唯一能和老师同学痛快地打雪仗的一年,然而就在那年,却遇到从未称痛道病的爷爷突然长逝。
那一年,我才上初一,父母在外打工,外公在我家以便看护我。寒假本在补课,但迫于寒冷,便提前放假,可回到家里,因为在学校从未能睡好过,而且天也冷,于是饭后便早早与外公一起睡了。
那一晚,尽管屋外寒风呼啸,大雪飞扬,我却睡得无比温暖舒适。
一觉醒来,放眼四处,山坡上,树林里,屋瓦上,田园里,都积了厚厚一层雪,天地之间,悄然无声,鸡鸣犬吠也没有了,而且平日里村里人起床后邻里的招呼谈笑声也听不到了,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融入那如大地的“银装素裹”的一片白雪之中,而看到这一幅仅在电视当中才看到过的雪景图,又不由触目惊心。
可不一会儿,这一片寂静却突然被不远处传来的二爷爷对我的喊声打破,二爷爷说都这么久了,还不见爷爷起床,门被闩实了,他喊了许久也未听到回应。
自从伯父一家出外打工,我家又搬到新屋后,爷爷就添了一个习惯,每天都天不大亮就起床,一个人坐在门前,抱着他的一米多长的大烟杆大口大口地吸烟。
二爷爷家和爷爷家虽相隔百米左右,可正门相对,二爷爷也就跟着有了每天都在门口看一看爷爷是否起床,是否又在门口抱着烟杆吸烟的习惯。
我应了二爷爷几声,便赶忙往老屋跑去,积雪在我的脚印下一一破碎,声音环绕我的整个身子,本无暇顾及,却迷乱着我一颗祈祷爷爷平安无事的心……
到了老屋,方见老屋门前地坎上立着刚被积雪压断的梨树枝,正在寒风中摇动,并发出令人心颤的“嗉嗉”声。
正不知所措慌乱的二爷爷见我到了,急忙让我想办法,我熟知老屋,便从我家老屋的楼上翻入了伯父屋里,爷爷是在伯父家的房间睡,这我是知道的。可当我进了爷爷的昏暗的房间,打开灯,却只见床上一角的被子乱作一团,些许棉花也露在外面,以及那挤成沟壑的床单和一些被扯起来的垫床的谷草,本该挂在床架上的蚊帐也被扯破掉在地上。
我又惊又怕又慌,我蹲下身子,往床下看去,我顿时平静下来,不,是心沉了下来。床下是一个蜷缩着半裸的身子的老人,灰白的头发缭乱不堪,一张布满皱纹,紫青色的脸,可为什么?在疾病突来,一阵万分痛苦的挣扎后,在一晚大雪,寒风刺骨的折磨后,在儿孙满堂却无一人守护身旁地孤独死去后,他为何还微笑依旧,一脸安详?是高兴自己年过古稀吗?是满足自己儿孙满堂吗?是看破生老病死吗?
……
屋外,风雪依旧,断枝依旧,炊烟依旧!
爷爷,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一直生活拮据,没有多少积蓄的你,在你离去的上一个周末突然史无前例的给了我二十元钱?那时我一周的生活费也才五元啊!爷爷,你是知道你即将离世吗?你虽从未给过我零花钱,可你一直是爱我的,对吗?
……
你永远地走了,虽永远活在我心中却再难吃到你炒得不好看却好吃的菜,再不能听你讲那个“小偷做大事”的故事,再不能看你亲切的笑容,再不能天黑无眠时找你和我打几回牌……你就像《边城》里的那个爷爷走时一样,你也孤独地走了,不是雷雨交加的夜,而是风雪交加地夜。
如今,只剩那时的风还在吹,只剩那个老屋还在原地,只剩你的儿女依旧像那年的冬天一样在四处为生活奔走劳碌。
再看窗外的小草,寒风中依旧有力的摆动,好像一个背着重物的中年男子,不屈不饶,抗衡着风的重量。爷爷,我也不明白你为何突然病逝,这么多年都挺过去了,却挺不过那一晚,那一年,为何你的生命力还不如窗外这一棵小草?
现在,我懂了,你不是输给寒冷,而是输给儿女终年不归,无依无靠的孤苦吧!只是你从来就是那么慈爱宽容,你知道你的儿女也是为了一家老小的生活,才没有办法照顾你,所以才安然归去的吧!
但是,我不会像爷爷你那样宽容,我还是会悲冬,为失去如此伟大的爷爷死在冬天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