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人生轨迹,成长,将记忆凝结成一枚琥珀,把曾经的欢笑、泪水,收藏。
家,是成长的地方,是生命中的一盏灯。若以时光为轴,将如何渡得彼岸?岁月中,那些方寸起伏的跌跌撞撞,曾一度埋在心间.。若,我是一朵雨,飘忽间,落在谁的发间?—题记
(一)
每个孩子心中都会有一个梦,在那个梦里,有着星空的斑斓,有着阳光的灿烂。梦的初始地是家,而母亲,就是家,就是温暖。
小时候,母亲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人漂亮,性格也温柔。据说,母亲曾经在村里的中学教英语,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得罪了领导,丢了饭碗,闲职在家。自此,与田地为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一个拿笔杆子的柔弱女子,到在田间挑挑抬抬,这中间的委屈、无奈,想来只有母亲自己最清楚。
生活,百味陈杂。父亲没有工作,母亲也没有工作,家里的经济来源就靠着田地的收入,靠着卖几头猪。这样的日子总是捉襟见肘,孩子大了要上学,家里零零碎碎的开支,让家中时常硝烟弥漫。幼小的我,不懂得生活的艰辛,我只知道,有母亲就是温暖,所以,当父亲告诉我,他要出远门时,我心中并没有多少不舍。
那天的夜,还是一如往常的宁静,父亲很少抱我,这天,他抱着我,说,以后在家得听母亲的话。我点点头答应了,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因为在我心中有母亲在就好。
第二天天还没亮,父亲便背上了他的行囊,怀揣着几十块钱,和母亲夜里煮好的,存了许久的鸡蛋,在朦胧的雾气中,踏上了远方的行程。想来,父亲在转身的那一刻心中必然有着万千的思绪无法割舍。但是,为了生活,为了这个家,他必须去拼搏,他,必须离开。
父亲一走就是3年,这期间有许多好事的村民说,父亲不要这个家了,说他在外面又有了自己的家。这样的话,总是如同一把刀子,将母亲的心,毫不顾忌地割得鲜血淋漓。母亲说,别听那些嚼舌根的,你爸爸会回来的。母亲说的话,我信。我相信,父亲总会回来,在某一个冬季的下午,他拉着一个沉重的行李箱,带着我爱吃的糖果,还买了我喜欢的新衣服,远远地,微笑着叫着我的小名,樱子,爸爸回来了… …
这样的情形偶尔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尽管我时常说我不想他,但是,他还是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会在梦里叫着我,抱着我,给我讲故事… …
三年,一个女人,带着幼小的两个孩子,寒来暑往,这中间的辛酸与委屈,都只能咽在肚子里。记得那时候,水稻就是一个农村家庭一年的盼头。从播种、插秧苗到收割,母亲就是家里的天,忙忙碌碌地奔波于田地间,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天旱时,她得去找水,那时候的水源就一处,村里大大小小的农户就守着那小小的一股水。有时候为了守水,胆小的母亲不得不三更半夜拿着电筒,还在田地间照看着。遇上大雨,又得担心雨水多了,淹没了秧苗,她又不得不顶着风雨,在泥泞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田地间赶。
我记得有一年的早晨,风大、雨急,当我醒来时,发现已经快到上学的时间了,而母亲却没有叫醒我。我又急又委屈,起床到处都没有看见母亲。我带着斗笠,一边哭着,一边往学校赶。是的,我委屈,那时候下雨天,许多孩子都是由父母送去上学的,但母亲从来没有送过我。我在路上遇见了母亲,风雨中,我看见了她一脸的疲惫。我忍不住问她,去做什么了,为什么没有叫我。母亲告诉我,雨大,她去看前些天栽下的秧苗了。虽然年幼,但这一刻,我亦深深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体会到了母亲的不易。
一直以来,关于母亲的记忆不多,但是,这个清晨,她风雨中那一脸的疲惫却一直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挥之不散。就算后来,她一声不响地,决然地离开了这个家,我也无法狠下心来恨她。
八岁,将我的童年分割,分割得那般清晰明了。八岁以前,我一直是栖息在母亲发间的那一朵雨,冷暖欢笑,都有着母亲的守候,无忧无虑。
(二)
父亲是在离开家的第三个年头的冬天回来的,当邻居家的姐姐气喘吁吁地跑到我外婆家把我叫回去的时候,我心中竟然没有太多的激动。许是思念的久了,麻木了。许是真的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家中没有他。进了门,看着站在堂屋里那个高大的身影,才发现,记忆早已经模糊了。父亲正在和来串门的邻居说着话,见我们回来了,都停止了谈话。我清晰地看见,这一刻,父亲显得有些慌乱、局促。我迟迟不肯叫他,想来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是怨父亲的,我怨他一走就是三年,对这个家不管不顾。那个高大的身影蹲了下来,伸出手,对着我和妹妹叫着,叫着我们的小名,叫着,让我们叫爸爸。
爸爸,这一声一下子落在了我的心上,打湿了我所有的记忆。爸爸,这一声似乎好遥远,好遥远,犹如穿透梦境而来。但是,我依旧没有叫他,我的记忆是模糊的。
见我不肯叫人,幼小的妹妹也楞楞地站在那里,仔细地打量着父亲。父亲伸出双臂就那样楞在了那里,母亲在一边抹着泪,哽咽着,叫爸爸啊!听了母亲的话,妹妹像一只燕子一般投进了父亲的怀抱。父亲抱起妹妹,脸上绽放着笑颜。
“爸爸。”我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这一声,早已经在心里呼唤了千百遍。
听见我的叫声,父亲再次蹲下身子,用另一只手抱起了我。姐妹俩一左一右,父亲用那长着些许胡须的脸亲了亲我,胡须硬硬的,有些扎脸。
家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村里人都知道父亲回来了,纷纷来家里串门,村里的小孩子也齐齐往我家跑。这个叫声叔叔,那个叫声伯伯,父亲总会高兴地将带回的糖果,分给大家吃。
父亲回来后,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童话中的小公主。我会撒娇,会缠着父亲,让他讲故事,我会骄傲地对小伙伴说,我爸爸回来了,带了好多好吃的回来。然后,享受着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我是在乎的,很在乎,很在乎。
家,可以不大,可以不豪华,有母亲就是温暖,有父亲就是港湾。
幸福来得很快,我在不经意中,小心翼翼地编织着我童年的梦,无忧、无愁。
有了父亲的家,才是完整的,母亲脸上的笑容多了,家里的笑声也多了,我以为,幸福会一直延续下去,我以为这个冬天是最温暖的冬天,不曾想,这个冬天才是生命中最冷的冬天,冰封了童年所有的梦,冰封了关于家所有的温暖,让我措手不及。
这天是学校拿成绩单的日子,我拿着成绩单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进了屋,我像以往一样叫着母亲,然后把成绩单给她看。成绩还好,中等。父亲说了,只要都在八十分以上,就有奖励,想到父亲说的奖励,我心就像花儿一样绽放。
母亲拿着成绩单看了看,又递给了我,我抬起头目光正好与母亲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我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我问,妈,怎么了?
没啥,沙子迷了眼睛。母亲回答着。
母亲这样说,我就信了。我嚷嚷着,妈,我饿了。
母亲说饭已经做好了,叫我等着。菜很快端上了桌子,我和妹妹高兴地这个盘子里一筷,那个盘子一筷。
察觉父亲没在,我问母亲,怎么爸爸不回家吃饭。
母亲说,你爸串门去了。
父亲多年没在家,,回来后,经常到邻居家走走,这个邀请吃饭,那个在一起唠唠,我是知道的。母亲这样说着,我也就不在意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色笼罩了整个山村,风时不时的敲打着窗户、房门。父亲还是没有回来。我和妹妹在屋子里看着电视剧,趁着广告的档口,我跑进里屋找母亲,我想问问,爸爸怎么还没有回来。
进了里屋,看见母亲正对着镜子换衣服,衣服是父亲带回来的新的。母亲见我进屋,对我说,她去找父亲。
我一听,嚷嚷着也要去。母亲说,听话,一会儿就回来。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孩子,母亲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坚持了,但是我依旧记得父亲说过的,给我的奖励,于是,我扯着母亲的手臂,说,爸爸答应我了,明天我们一家人一起去城里买新衣服。多少年,这似乎就像一个梦一样,由于父亲没有在家,以往过年,我们都能羡慕地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穿着新衣服,高高兴兴聚在一起。
还有七天,我清晰地记得还有七天就是我九岁的生日。父亲答应我,到那天给我买生日蛋糕。那个年月,生日蛋糕只有城里人才吃得到,对于农村的孩子该是多么大的一种诱惑,可以吹蜡烛,可以许愿,更重要的是,可以与爸爸妈妈在一起。心愿,我早已经想好了,只是还来不及说… …
(三)
我以为,幸福触手可及,掌心残留的温度,还不曾散去,父亲的童话还在我的梦里滋生,我的梦,还在悄然萌芽,只是… …
离别,来得悄无声息,没有只言片语。
父亲是一个人回来的,打开房门,看见屋外的父亲,我忍不住问了,为什么妈妈没有一起回来。
父亲楞了一下,推开我一下子冲进了里屋,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父亲已经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他吼了一句,你妈什么时候走的。然后,就冲进了夜色中。
我和妹妹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楞在了那里。心一下子沉入了谷底,就像外面的夜色一样深沉,再也寻不到一点曙光。
母亲走了,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此,我的童年被这一天生生地分割开来,再也容不下我的娇气。
我不知道,在母亲转身的那一刻,她是否落泪了。我只知道,在她转身以后,无数个夜里,我的哭泣只能无声地藏在被窝中。我不知道,在母亲关上那扇房门时,她是否迟疑,她是否想过,此时,她的孩子还在梦里,将童话延续。我只知道,在她关上那扇门的时候,也将我与她紧紧地阻隔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我不知道,在踏上那条熟悉的小路时,她可曾回头,再看一看那个夜色中早已经模糊不清的家。我只知道,从此,风雨有声,家,成为了我不敢碰触的伤痕。若可,我是一朵雨,此后,我该栖息于何处?
泪,让这个夜更加寒冷。
我的怀抱温暖不了幼小的妹妹,妹妹的泪,落在我的心上。我们互相取暖,可是,这夜是那般漫长,寒气是那般彻骨。痛,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痛彻心扉。那份揪心,那份无依,那份恐惧,在这样的夜里,一次次袭上心头,化作冰冷的泪水,一次次落下,落在心上,落在童年的梦里。
夜,更深了,静了,哭得累了!我仔细聆听着屋外的动静。害怕、无助、伤心,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心。这期间,父亲回来过两次,每次听见敲门声,我都迫切地打开门,但是每次我都失望了。这一刻,我好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在母亲说出门找父亲的时候,我没有死死地抓住她的衣角,我没能紧紧地搂住她,告诉她,我很爱很爱她。我没有,没有… …
有人说,人生如棋局,方寸间谁能洞察先机?人生没有如果,尽管,我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梦,梦醒了,母亲在,家还在,但是,即使痛,有些事情也必须面对。
此后,我的心中总是渴望着一缕阳光,微笑着,想要靠近。当父亲带着夜的寒冷,一身疲惫地回来的时候,我和妹妹哭着,一左一右抱着他,让他不要丢下我们。
这年的冬天,没有下雪,只有寒风轻轻地刮过,留下彻骨的寒,凌乱了童年的过往。父亲的脾气越发的火爆,我知道,我都知道,很多时候,他也想好好地给我们讲道理,他也想给我们一个温暖的家。但是,生活的窘迫,逼得他无处可逃,磨掉了他的耐心与温情。他苦,无人可说。即使年幼的我们已经很懂事了,但是孩子的天性,总会不经意地触碰到父亲的伤口。
母亲离开后,我和妹妹几乎翻遍了屋里的每个旮旯,甚至是墙上砖的空隙处,我们想找到母亲留下的,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好!但是,什么都没有,我的世界,家的世界里,只剩下父亲、我和妹妹了。
这一路的艰难与坎坷,被我守望成一段岁月。岁月中,有着成长的沟沟壑壑,我一边盼望着有母亲的消息,渴望着某一天会有奇迹发生,一边被生活亦步亦趋地逼迫着,成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上,野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我将目光凝结成悠悠地盼,装进梦境里,装进岁月的深处,悠长… …
这是一条荆棘的路,我寻着一份温度,努力地微笑着,血液中静静流淌着一份倔强与渴望。家,我远远地遥望,在每一个风雨的日子,我都努力地幸福着。我知道,人生若一杯酒,酝酿的是过程,而这个过程将成为岁月中最后的沉香。
那一年,生活,将家分割成思念,父亲在这头,母亲在未知的远方。宿命已然注定,无处可逃,我便于岁月的深处,觅得一处风轻云淡,寻着那一缕温暖,微笑着,靠近… …
若,我是一朵雨,飘忽间,落在谁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