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阳光出奇柔媚,和同事从县城中心街四路经过,因中心街做寿衣花圈较为集中,周边人称为“鬼街”,忽然间发现街边摆摊卖烧纸冥币多了些,同事说:是不是又要过啥节了,掐指一算,再过三五天,就是农历十月初一,又是一个寒衣节。
初识寒衣节,是借调到省水利厅在农水处工作的那些日子,和我同在一个办公室有个同事,大家都喊他老郭,每天和他一起,都要穿北门,回到租住在北稍门的单元房里。
有天晚上,和他一起在回租住房子的路上,发现十字路口有些烧寒衣和冥币之人,火光一簇一簇,瞬时白日里繁华热闹的街道,在昏暗的灯光里,袭上我心头是阴森冷瑟,见此情景,老郭告诉我:那天是寒衣节,回不到坟前,可以在十字路口,用灰撒个圈,烧些纸衣、冥币和寒衣,祭奠亡亲,略寄哀思。
老郭随后也在十字路口烧起冥衣和纸币,他说:给远在百里之外离世的亲人烧些,让他们在另个世界暖和些。烧寒衣是件技术活,老郭烧得非常仔细,他将衣物、冥币等物,翻来翻去,烧得干干净净,烧得那么认真,微弱火光里,老郭显得愈加宁静虔诚,让人感觉到亲人离世的悲悯和敬哀。
老郭说:这些阳世寒衣冥钱,只有烧干净了,才能转化为阴间的绫罗绸缎和金银财宝。倘若有一个纸角没有烧尽,亡亲就不会收到。我问:百里之外送寒衣,离世亲人能认得路不,阴阳两隔,如何能收到。老郭不言,我想:送寒衣,烧火纸,只是在世之人对离世亲人的一种哀思与念想,更是一种精神上无法言明的寄托。
稍后日子,我才从一首民歌了解到寒衣节原始由来,这首歌谣唱道:十月里到了十月一,家家户户缝寒衣,人家丈夫把寒衣换,孟姜女万里寻夫送寒衣。十月里到了十月一,麻浮包儿里送寒衣;哭倒长城十万里,不知道范郎在那里?凄凉得与清明节和中元节,并称三大“鬼节”。
在我儿时,每到立冬时节,万物枯零,树叶飘落,此后天气渐渐寒冷,母亲将做好棉衣让我试穿,将去冬衣物拿出来,做好换季准备,父亲整理火炉、烟筒,保证天寒时取暖。
到了寒衣节前后一两天,有的家长辈会带着孩子,到坟前给离世亲人烧些冥币寒衣,让他们在另个世界暖和些,或是瞅着天快黑了,抓把土灰,在家门前撒个灰圈,然后焚香上供,燃烧纸衣纸锭,祭奠亡故亲人。此刻此景,粘纸成衣费剪裁,烧尽焚净化灰埃,御寒泉台果否用?但闻悲声顺耳来!
有回不了家者,到十字路口烧些寒衣冥钱,略解思念之痛,有时想起老郭在十字路口烧的纸衣和冥币,不只是寄托哀思,更有层意思,就是为“游魂路鬼”送些寒衣,为的是“鬼有所归,乃不为厉”,贿赂那些流浪鬼,让它们能与自家的亡亲和平共处。
我的父母尚在人世,体会不到生离死别的滋味,小表妹从小寄养在我家,后由外婆带大,呆在一起时间较长,得到外婆疼爱较多,外婆离世时,她在湖北武汉上大学,听到音信先失声痛哭,后在火车上打电话请假奔丧,与我在西安见面时更是不能自持痛哭,外婆下葬之日更是哭之失声。
那时小表妹的悲情,让我想起一件事,说是一个年青女子,总是在急难时喊:我的爷呀!原来这个女孩从小没有父母,是她爷爷一手把她带大成人,那时我才明白:那个亲人在一起时间最多,感情最浓,急难时总是第一时间就会喊出最亲之人。
母亲常教育我:身为子女,要常怀感恩之心,常怀反哺之义,后又伤感地告诉我:孝不过三代。从我这辈算起,三代以上是爷爷和奶奶。
爷爷离世时,我还在小学二年级上学,到今过去了三十七年了,奶奶去世,也过去了二十五年,再忆起爷爷和奶奶,已成模糊一片,只能从照片上回忆起些点点滴滴。求学奔波,世事纷扰,工作忙碌,成为我的借口,挤占了想念时间,淡化了我的思念,想念他们,只是每年正月初一上祭品时我磕头的那段时间。
那时我女儿问我的父亲:墙上挂得像片是谁?父亲说那是他爸,爷爷奶奶去世时,我还是一个小学生,到了女儿这一代,没有见过爷爷奶奶,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感情。那时女儿还没上幼儿园,屁颠屁颠跑着告诉母亲:爷爷的父亲挂在墙上。
母亲有些伤感,说等到他们归天了,能记起的大概只有女儿这一代,如果能等到女儿的孩子出生,管到长大懂事,等他俩百年以后,还可依稀记着他们。
我长期在外,很少在农村老家呆过。近几年,每到老家农村左邻右舍有亡故之人,母亲打电话,让我无论工作有多忙,千万要回家参加葬礼,说是参加葬礼,为的是让我在村里混个人缘,等到他们百年了,也有帮忙之人,总不能让我在村里混成了孤家寡人。
在农村老家参加葬礼,我跑前跑后忙着打下手。卷墓成为一个家庭在村里人缘好坏的体现,到了下葬之时,卷墓之人多围在坟茔周边,有说有笑,完全冲淡葬礼悲哀,以笑声面对死亡,也是活着人为离世人更好地送行。现在有些家庭为图方便,基本雇用铲车卷墓,送行之人只是象征地卷一下,现代机械化虽然方便了许多,节省了劳力,但是少了人气。
在有次卷墓中,年轻人开玩笑道:给老汉腾出地方,让老汉多卷几下,卷一次少一次,被取笑者戏言:黄泉路上无大小。回家参加葬礼多了,看着熟识长辈,驾鹤辞世,让我对人生在世、草木一秋有了更深层次悟解,逐渐减淡了我对争权夺利的欲望,对眼前的生活不知不觉热爱了许多。
又是一个寒衣节即将到来。前些日子,天空由柔媚变得阴沉,天气预报一直说有连续小雨,但是小雨没有如期到来,风儿一直呼呼刮着,行走在寒风中,冷瑟得让我时时刻刻记着送寒衣的事,离世亲人一个一个从心头掠过,留下是无尽思念,思念让我苦不堪言,成为我心中永远疼痛,那几天的心情跟天气一样郁闷。
跪在坟前,望着燃烧的纸币冥衣,心想不知有多少新坟旧墓,会燃起袅袅轻烟,洒落多少生者怀故痛思的泪滴。我不知离世亲人,在另个世界还冷不冷,过得好不好?坟前摆着精心买到供品,他们能不能吃到?点燃的那些冥币、棉衣和祭品,他们能不能享用?我常常祈愿离世亲人能有来生来世,人若有灵魂,必有天堂,果真如此,但愿在梦中能相见。
梦醒之时,我却泪湿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