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熙熙攘攘的繁华跳着探戈,我依然演绎着属于自己的孤单,在断章的诗句里拈花微笑,那些冷冷暖暖的曾经,那些淡彩浓脂的过往在稿纸上不断被泼墨风干。我背负纸端,斟酌的是谁蜚短流长的清欢。低头,爱情知己张小娴疾书一行:世界上只有两种可以称之为浪漫的情感,一种叫相濡以沫,另一种叫相忘于江湖。
朱砂如血,触目惊心。
相濡以沫,用爱作灯,用情作杖,相携终老;
相忘江湖,转身白首,物是人非,谁念伊好。
我在一滴雨里低下来,将折旧的故事运往结局。我突然发现,没有人知道,知道心事的重量。
我们一直在离别中,比如和爱的人,和伤害,甚至和时光。
少年时代,同母异父的兄长在长大成人后,举家偷偷回了原籍,彼时,父亲年过天命,一夜之间头发斑白。不久后,下了早自习的我和姐姐回到家,冰冷的灶台,母亲人去屋空,徒留我们父女凄清而坐。那时羽毛未丰的我,无数次灰头土面地站在村口张望着天边的羊肠小道,无数次幻想母亲向我走来的矫健身影,无数次希冀某一天放学回家,突然闪出母亲微笑的脸庞……几十公里的距离,我用一次又一次长久的睡眠将它丈量,在忘我的牵念中抽丝剥茧纺织痛苦,以至于若干年后,不记得繁琐的事件,却仍旧知道这世间存在着许多温馨的苦难,我在梦中依稀听见少年时自己的哭声,那时的哭声惊动了我,我成了被挑选的见证者之一。
以后,我和姐姐先后结婚,因为和父亲的隔阂,母亲决然拒绝参加婚礼,这一度成为我和姐姐心中最大的伤痛。然十多年后的今天,当身边的孩子一个个展翅飞翔时,年过八旬的母亲拄着拐杖形容枯槁地眺望着门前的大道,她在盼望她的儿女们归还,那身影像极了少年时的我。人生渐老,方知事非,每一次看到母亲,追随她日渐苍老的足迹,便忘却她带给我的伤害,一颗心就忍不住侧痛,泪水就溢满了眼眶。
一个人一生记住得太多,旧时光会把他困在里面出不来,不如把那些盘桓在记忆深处怨恨的原稿,一笔抹去。残枝败叶,白发衰颜,而我只记她玫瑰低垂的初妆模样。
唐诗人中,最喜欢王维,那个淡淡忧伤的绝世才子,在遇见唐朝公主的很多年后,对她说:“当时,我不得不走,因为再差一步,我就陷入爱情了。”他的诗无论是名山大川的壮丽宏伟,还是小桥流水的淡雅恬静,着墨无多,意境高远,诗情与画意完全融合成为一个整体。而我和太平公主一样,深记那首: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曾经一度热播的电视剧《大明宫词》,剧中描写当时武则天统治天下,她唯一的女儿太平公主尽选天下贤士,一时间青年才俊聚集长安,王维是他们当中最突出的一个,据《集异记》称,王维当年应举时,公主授意京兆试官,要以此人为解头,王维年少英俊,惹人注目,当场弹奏一曲,深得公主好感,拿出卷诗奉上,公主又为他的才华折服,在隔着风帆与鸥鸟的轩窗下,一眼便凝成千古回眸。可是,盛唐的太平公主是那个朝代最繁华的写意,那样一颗柔软的心,怎经得起如此强烈的爱与恨的纠缠?尽管太平明媚的眼睛里满是冷漠的幽雅,尽管公主就像清冷月光下闪着光彩的银色一样不可企及,王维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她对人间烟火最温暖的渴望。但是,情如同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布衣的他只能在卑微绚烂的瞬间,写下眷念,记得,然后忘记。
千年之后,端详之下,总是感叹,红颜万千,有宁沉醉者,而我永远这般醒凉的看着这一顷花颜,我多么希望王维和太平没有“金鲫池边不见君,追风直过定山村”的遗憾,我多么希望他们的故事能为历史再添美丽佳话,我宁愿王维不是我们所知的王维,我宁愿读不到他后来所撰的《洛阳女儿行》的“曲终而奏雅”,《山居秋螟》中的宁静虚空,《终南别业》里的清新怡然……
质朴和单纯的时代正渐渐远去,在薄凉的尘世,我只能是一个抱影观望的寒客,形容枯槁地站在尘世的路口,看他们和他们的理想,终将分道扬镳。
张爱玲借《倾城之恋》的主人公白流苏之言说:一朵花,能开就尽量开,最好溺死在自己的香气里,否则,也不过是半途而废。
看似坚强的句子,却带人走进那一条寂寞无声哀伤不已的幽深巷子,你能听到她孤独的影子,凋零的心绪,如花瓣坠落。关于爱情,我一直喜欢和崇尚那种清浅的、温情的爱,不声张,不喧哗,默默溺死在爱的香气里,总认为太过热烈的,会如烟花,花尽而生怅惘。
一位网络女友告诉我,她很爱很爱一个人,却发现他三心二意,左右逢源,痛苦之下,失眠近一个月。听罢,我心头直泛凉,宛如栽进一根千年古藤在心里,满满的都是古旧和仓惶。
亲爱,多少人说爱你,后来他们在哪里?
看过《非诚勿扰》,常想,假如我是导演,我不会让葛优和舒淇在剧中牵手,就让那个撇不开旧爱的女人,静静地沉浸在北海道深深的海洋中。记住那个生命中曾经出现的人,然后起身离席。分开,原本就是人生的常态,爱情终究是一种缘分,经营不来,我们唯一可以经营的只有自己。爱情在的时候好好爱,当爱走的时候,轻轻而字字铿锵地对他说:谢谢你给我的自由,让我可以有更美的天空。
经葳蕤流年,越冷月寒风,不能相濡以沫,请让我忘你于江湖。
许多路,许多场景,需要我,一人到此。生命,不过是无数个瞬间的组合,于瞬间,柔暖的渐次离场;于瞬间,朦胧的渐次明澈,我们只以骄傲的寂寞,将它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