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听见窗外稠密的雨声。光听声音,就知这雨细筛似地下着,很是密集,足以将人带至久远的童年恍惚的记忆,如同一种远古的浅淡回音——诗化,而不乏清冷。
七十年代的农村,每家每户都是一字三间的大瓦房,居中的正厅有着一道面向院子的内开双扇木门。门上贴着一对鲜红而威武的门神,两侧的门框上则贴的是一幅竖写的对联,门上框是横批。一般都是些“招财进宝”、“平安健康”一类的祝语。在此基础上,大瓦房还会紧连着一些附属的屋子,如灶屋、猪圈等,但门都单独开向小院,单扇。宽敞而亮堂的院子,由围墙联接房屋围成一圈,然后由一道双扇带顶的木门,牢牢把守着通向外面世界的路径。房前屋后,则是簇拥成林的竹子与树木。
我就诞生在这样的大瓦房里,而且窝在里面生活了七八年。在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中,下雨就是一例。尤其是这样的深夜,密集的细雨沙沙而下,如春蚕嚼叶,让人心里很安静,也会生起一些自然而莫名的情愫。不过,往往这时,房子里,床周围,都会有噼哩叭啦的滴水声。母亲就会匆忙起身,去找来的铁锅、瓷盆、木桶以及一些器皿,放在滴水的地上或是床角盛着,睡一阵子就去倒掉一次。而我,只要不被瓦缝间偶然漏落的雨滴淋醒,则可以蜷在母亲身旁的被窝里一觉到天明。母亲总说,等天晴了把瓦捡一下,顺带再咒骂上几声。但捡瓦这类的事,一般都要等到父亲一年半载地从外地回来后才有法请人来干。故而我家的大瓦房,大多处于逢雨必漏的境况。有时逼急了,等不及父亲回来,母亲就会在雨停后的第二天,自己架起长梯子,从一侧猪圈处房檐较低的地方,爬上房顶去一片一片地捡。然后叫我在屋里看着,一一地告诉她哪个地方的房瓦还有透光。有时说不清,就让我拿着根长竹杆,往透光处的瓦上捅,她在上面看见了就过去整理,如果破了就得换掉一匹。我在屋外望见母亲在高高的房顶上,蹲着身子用手扶着,在斜坡的瓦面上慢慢地移来爬去,总是提心吊胆,好在回回都很顺利。
要是逢了白天下雨,那么一般谁都不会出去。就敞开正厅的堂屋门,母亲去各间屋子里忙完了必须的家务活后,就会和我一起坐到门槛里,端个颠簸纳鞋垫或是削红苕、剁猪草。我则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望着苍茫的雨幕天马行空,一边听着母亲断断续续地唠叨。只要不是她叫住我问,一般我都不是太在意她在说什么,说了些什么。我只感到天空的高远,与大瓦房的巍峨。
我总是会下意识地去分辨大小不一的雨水,砸在房瓦上,落在院坝里,滴在林叶间,击在积水中,那些远近疏密不同的声音。似乎每种雨声,都是像一种悦耳的乐曲,都让人深深感受到一种用语言所无法形容的别有洞天。或沙沙,或唰唰,或叮咚,或噼里叭啦……有时,细小的雨粒会借了风势飘进门来,撞在我不无好奇的面庞上,凉丝丝的。偶尔也会飞进眼睛里,让人赶忙伸起手背去揉掉。
如果得上学,我就背着书包,穿起胶鞋,撑起母亲在门口硬塞到手中的大黑布伞,一边听着雨敲在伞布上“噗噗”的声音,一边在狭窄的田埂上一步三滑地往学校走。从伞下望出去,广阔的田野一片苍茫,湿漉漉的。让人感到孤独,感到清冷。好在这样的时间一般都不会太长,因为要么很快就到了学校,要么在半路上遇到某个同去上学的孩子。
很多年来,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雨声我就会很安静。可以什么事都不去做,泡杯茶,坐到窗边或是阳台上,久久地倾听。我总觉得,那些晶莹而易碎的雨滴,是神秘的天外来客。它从天空高处的不知什么地方,尽情地扑向大地,扑进身边的这个世界,既像一种使命,又令人匪益所思。
有时,逢上一场雨,我就会暗里地想,它又把这世界刷洗干净了,一切都变得崭新,洁净得没有半点污垢。故而,每逢此时,我就会深深感到一种朦胧而幽远的美,诗一般绵源不绝。
但要是逢了暴雨,或者还伴随了狂风的呼号,那我就会心生恐惧,总觉得房子随时都可能被砸破摇垮,自己也将不再复存。它那携身而来的“噼噼叭叭”的强劲而几近轰鸣的雨声,就像一只无形的猛兽疾奔,令人心里一个劲地发怵,七上八下没个底。往往要待到雨小起来,或是全然停息,我这才会放下心来,长长地舒上一口气。我更不喜欢那些夹杂暴雨而来的惊雷与闪电,随地炸响不说,还会在黑夜突然放上一道惨白的强光,吓得人心里“扑通扑通”的。好在这样的时候并不多,一年顶多也就那么几回。只要三伏天一过,就大多销声匿迹了。
故而我所钟情的雨声,的确要算温温婉婉的那种。下虽下,却不会带来什么损害。因为没有激烈,没有恐惧,才会让人感到心里很安静,很舒适,从而诗意漫溢。令人于无意间,产生诸多遐想,如同一种来自远古的浅淡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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