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尾姑娘大名江颂,听说是从大山深处来的,脸黝黑黝黑的,一点都不像那些被西湖水滋养过的城里的女孩子。一张嘴两颗小虎牙就跳出来了,头发很浓密、很长,她的头却很小,身上是朴素的棉衣。城里的孩子都有点排外,我看见她们眼里的嫌弃和鄙夷,哦,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情。马尾姑娘这个绰号是我给她起的,她不知道,谁都不知道,这是一个专属于我自己的秘密。
最初注意到马尾姑娘是在体育课上,那时候她和女同学们在跳绳。她浓密的头发扎成了长长的马尾,那根调皮的马尾总是会缠到那根细长的红颜色的绳子,每次缠上,大家伙都捂着嘴笑了,她不明所以也跟着傻笑,两个甜甜的梨涡就挂在脸上,单眼皮的小眼睛也闪亮闪亮的,她平凡的五官一下子就亮堂起来,不自觉地抓住了我的眼球。我也没了打篮球的心思,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呆呆地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那之后,我总会不由自主地追随她纤细的影子,那根扎在脑后的马尾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的,我的心湖也随之荡开了朵朵涟漪。我很想和她亲近一点,哪怕只是说上一两句话,但这时候的我们对这些多多少少会感到尴尬,于是很是避讳。直到她的位置搬到了我的前面,我才惊觉春天悄悄地来了。
她的马尾时常会从中间一段铺开在我的桌面上,我却不会感到讨厌。她的头发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糖果味,甜甜的,包围着我的鼻翼,最后幻化出一个甜蜜的空间。我在她的身后想像着她上课时专注的神情,等醒悟过来笔下已经写满了她的名字,悄悄拿过课本捂住,两只耳朵却已经热得烫人。一个学期下来,我和她就像是陌生人一样,没有任何交流。好几次想鼓起勇气挑起话题,但总是说不出口,我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耻。但有时候想想,这样的状态也挺好,起码不会对她造成不必要的困扰,我知道她和我们不一样,她必须很努力才能不落后于人,才能对得起辛苦供她念书的父母。我把希望寄托在一年后的中考,等到那时候我们就已经达到了可以自主选择的年纪了,也不必心存那么多的顾虑。可惜生活的变数很多,稍不留神原定的计划瞬间就会化为乌有。
我仍记得那天,雨下得淅淅沥沥的,窗被氤氲的雾气笼罩,外面的世界看得并不真切。马尾姑娘没有出现,今天没有,明天也没有,今后都不会再出现,他们说马尾姑娘走了,悄悄的。我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感觉,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而后心空落落的好像被谁挖空了一般。我极不习惯原本熟悉的荡漾着的马尾被一顶蘑菇头取代,我有些烦躁,趴在桌子上手指一点一点的,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我从马尾姑娘的好朋友那里问来了马尾姑娘的地址,很陌生的地方,在地图上很难找得到,可是我却如获珍宝般捧在心口。我想我得给她写一封信,作为同学的慰问。
我撕掉很多张草稿纸才完成这封信,我从不知道写一封信那么难,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又觉得没必要说。当信件落入绿色的邮箱传来轻微的掉落声时,我狂跳的心才微微平静下来,好像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似的,然后又开始胡思乱想,她会不会收到这封信?她会不会给我回信?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念头一下子涌进脑袋,让我原本还不错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灰败,真是不可思议。
收到马尾姑娘的回信是两周后了,天知道我这两周都经历了什么,我抖动着双手一点一点地撕开用胶水粘贴的封口,担心会损坏这脆弱的纸袋。马尾姑娘的字迹很娟秀工整,完全不像自己洋洋洒洒的狂草,信件的内容很规矩,她对我的来信表示衷心的感谢和一些抱歉的话,没来得及告别就离开了,然后又问了问其他同学的情况就没有别的什么了。我却像是得到了鼓励般,我又写了一封回信,我多希望她能和我继续保持联系,这样一来我大概会愉悦一点,马尾姑娘终究没有让我失望,我只要写信她就一定会回复,频繁的通信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更亲密,大概是友人已达,恋人未满的状态。最后一次通信马尾姑娘说她要考市里的高中,近期恐怕是抽不出时间回信了。我有些惶恐,但也没有在字里行间透露出来,我下定决心和她考同一所学校,这样我们就可以每天都见面了。
六月很快就到来了,在炎热中我挥别了初中。录取的信件很快就传来,我捧着录取通知书咧着嘴笑了半天,我跑到桌上抽出纸笔想给我的马尾姑娘一份惊喜,可是想想到高中的时候来一场偶遇岂不是更唯美一点,又把笔搁下了。
我在分班栏看见那个记忆里熟悉的马尾,兴冲冲地跑上去拍她的肩膀,她疑惑地扭过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