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题记
在晚霞落下的最后一声嗳乃声中,一支兰花桨蜿蜒如云烟深处的一溪新绿。几行橹歌,践一程山水,我已来到了烟水深处的江南,三千粉黛临摹出来的江南。这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是江南最旖旎的画卷。
江南必然是这样的。一声桨,可以无端地惹哭满地的涟漪;一阵风来,可以急飞满城的柳絮;一夜卖花声,可以香透小巷满街的油纸伞。反正,江南就是这样看不清,也摸不着,却可以让人怦然心动。
在那个烟雨氤氲的地方,白鸟在天空中把弧线滑出苍凉,轻盈地荡开蒹葭,我想沿着那古老的诗行,去追溯那美丽的姑娘。
在那古老的年代,在那个芦花飘香的时节,曾经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她采荇的小手,白皙而纤长;她唱起的歌谣,轻快而明朗,把满天的云霞,都染成了洁白。
我也曾要赶在杏花风里,走过那条记载了前世姻缘的断桥。还是当年的那个一束皂衣的书生吗?哪有那个霓裳飞扬的女子吗?那个雨天,那把杭州城在普通不过的油纸伞,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像是一枚猩红的朱砂,一直穿透我的灵魂,久久不散。
我也曾要穿过孤山的柳荫,在西村唤渡处,寻觅西泠桥下那个美丽的邂逅,那个梅花一样的小小。我要在西陵松涛和杜鹃的啼血里,听一听她慷慨的言辞。那个当年落魄的公子,还白衣白冠,抚棺大哭吗?鲍仁的悲恸,让我心痛:“人之相知,贵乎知心,知我心者,唯有小小。”再也没有知我心的小小了,那个南齐的油壁车轰隆隆地驶去了,只有慕才亭,一只孤零零地站立在风雨中……
我也曾梦回江南,和她一起放舟南塘,那些惊起的鸥鹭和打湿的霓裳,随着蒹葭外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黄昏的梧桐雨里,在西风后的漱玉词里,一直荡漾。那些荷白风清的日子,像梦中的驼铃,悠远而轻盈。
多少次梦回江南。那醉了我的江南,那伤了我的江南,那我魂牵梦萦的江南!此刻,就那么近,又那么远地侧立在我的身边。她的霓裳飞扬,她的新月娟娟,像一幅水墨洇开的画卷,正缓缓舒展。
可是后来啊,不见了我的姑娘。欲问花不语,欲寻人飘渺。
钢筋和水泥围歼了最后的绿地。兰汀外那一片茂密的蒹葭,成了在水一方的记忆;那般血染的桃花,成了政客和雅士酒足饭饱后,打发时间的无聊谈资。
有人穿起了洋装,有人整起了韩容,也有人把尾巴摇得啪啪响。他们的钢琴声余音绕梁,他们的宫商却扶不上墙,他们把洋文当成了爹娘,却读不懂《诗经》里最简单的篇章,他们把桃花扇换成了欧元,却不识得那朵“不食异族”的桃花染。
为什么我用翰墨渲染的画卷,你却说是多此一举的过场?
为什么我用浣花笺敲下的诗行,你竟说没有英文看起来漂亮?
为什么我淌下的热泪,丝毫打动不了你的铁石心肠?
哪里去了,我的蒹葭?哪里去了,我的姑娘?巴黎的时装秀,把我的眼睛灼伤,水泥竖起的围城,排斥了蒹葭摇曳的背景;抹不去的忧伤,挥不去的苍凉,像箭一样,将我刺伤。
一种痛,痛断肝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