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是真,然而“国”的定义有问题,通常那循循善诱要你爱国的人所定义的“国”,不一定可爱,不一定值得爱,而且更可能值得推翻。
历史是真,但是历史的一半是编造。前朝史永远是后朝人在写,后朝人永远在否定前朝,他的后朝又来否定他,但是负负不一定得正,只是累积渐进的扭曲变形移位,使真相永远掩盖,无法复原。
文明是真,可是人的愚昧和野蛮不因文明的进展而消失,只是愚昧野蛮有很多不同的面貌:纯朴的农民工人、深沉的知识分子、自信的政治领袖、替天行道的王师,都可能有不同形式的巨大愚昧和巨大野蛮,而且野蛮和文明之间,竟然只有极其细微、随时可以被抹掉的一线之隔。
正义是真,然而完全可以同时存在两种正义,而且彼此抵触,冰火不容。选择其中之一,正义同时就意味着不正义。而且,你绝对看不出,某些人在某一个特定的时机热烈主张某一个特定的正义,其中隐藏着深不可测的不正义。
理想主义者是真,但是理想主义者往往经不起权力的测试:一掌有权力,他或者变成当初自己誓死反对的“邪恶”,或者,他在现实的场域里不堪一击,一下就被弄权者拉下马来,完全没有机会去实现他的理想。理想主义者要有品格,才能不被权力腐化;理想主义者要有能力,才能将理想转化为实践。可是理想主义者兼具品格及能力者,极为稀少。
爱情是真,但是爱情必须转化为亲情才可能持久,但是转化为亲情的爱情,犹如化入杯水中的冰块──它还是爱情吗?
真与假也许可以相依搭桥。
比如国也许不可爱,但是土地和人可以爱。
比如史也许不能信,但是对于真相的追求可以无止尽。
比如文明也许脆弱不堪,但是除文明外我们其实别无依靠。
比如正义也许极为可疑,但是在乎正义比不在乎要安全。
比如理想主义者也许成就不了大事业,但是没有他们社会可能更不堪。
比如爱情总是幻灭的多,但是萤火虫在夜里发光从来就不是为了保持光,完全没有了爱情人类可能就灭绝了。
比如海枯石烂的永恒也许不存在,但是如果一粒沙里有一个无穷的宇宙,一刹那里想必也有一个不变不移的时间。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假与真往往携手同行。